夜间晚宴时,我再次见到了玄真。
他清瘦了些许,面容冷峻。但仍然有着摄人心魂的俊逸,以及帝王不威自怒的威仪。
他端坐在高位之上,我看他看得有些出神,他似是觉察,眼神一瞥,正好与我对上。
他却没有继续看我,淡漠开口:“太后怎么还没有入席?”
一旁的皇后说道:“太后正陪着雪樗公主说话呢,过会儿就来了。”
果真,过了没有多久,公主同太后一起入席。而慧静公主和沈遂风也都被召进宫来了。一时之间,无尘无轩以及曾挽落洛亦华几人一同进来,甚是风华。
我看着一脸温柔笑意的无尘,心中有些怅然失落。
无尘,和雪樗公主当真是般配,仿若是佳偶天成,又是一对璧人。
而我,如今同玄真又是这番模样,我更是不敢说我和玄真也是如此。
的确,我的心,在此刻是有些失衡了的。
而慧静公主坐在沈遂风身侧,一脸端庄自持,甚是合度。无尘无轩共坐一席,雪樗公主则是坐在无尘左侧。
太后今日也甚是欢喜,吃了几杯酒便笑着说道:“今日皇家共聚天伦,甚是令哀家高兴。哀家于此,但望众人和睦宫闱,也算是对哀家尽了孝道了。”
众人齐齐起身恭谨道:“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道:“这并非是一道旨意,不过是让你们和睦相处罢了。”
“诺。”
一时间众人同太后说说笑笑,我觉得有些无趣,便让随侍的锦瑟和锦素搀着我出去透透气了。
如婳同温言一起侍候娉婷的病体,青鸢则是在宫里整顿入秋的事宜,因此今日我并没有带着她们二人。
娉婷前些日子因着思虑太过而染上了病痛,近日来都是闭门谢客,卧在床上歇息,养着精神。我也为免她烦恼,不愿叨扰了她的清净,因此还未说起过太后的赐婚之事。
只是,我瞧着太后的想法,像是要成全宸王爷的。只是,娉婷这样的一身心思全然系在了沈流云上,难免有些麻烦。
而哥哥,也不知道有没有查出些什么来……
如此一想,默默地走到了承乾宫附近的天如台前。
如今入了秋,宫里广植月桂,意在天家富贵。而我站在天如台下头,便已然闻见了月桂飘出的香气。馥郁芳香,很是沁人心脾。
于是拾级而上,准备折一枝月桂在手赏玩。锦瑟和锦如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生怕出了意外,而我自己也是小心万分。
眼瞧着就要登上最后一阶,冷不防脚下一滑,竟直直地向后栽去!
电光火石间被人搂住了腰,整个人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秋日的晚风习习,和着月桂花的清香,以及身后人柔顺的发丝撩着脖子,带出细细碎碎的痒意。
回过神来时,我回首看着身后的人,竟教我吓了好大一跳。
来人是洛亦华。
再一次见到他,原不想会是这番场景。
我有些怔住了,竟没能在第一时间就回神。
天如台台阶下似乎站着人,而那人也用着些许凉薄意味说话:“下来。”
我急忙挣脱开来,知晓说话的人是玄真。但是此时此刻我竟有些窘迫还有尴尬,但是更多的是担心害怕。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担心害怕,难不成是要害怕他不信任我么?还是……
我不敢想,也不敢去面对。怕自己知晓了,会受不住……
我直起身子,在锦瑟锦如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向他。锦瑟和锦如有些害怕,只因为他的面容是从未有过的冷峻,那样的棱角分明,让我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看他。
下了天如台后,才发现原来不止是他一人,连着宴席上的众妃和几位参宴的男子。我微微一笑,这么快,就到我了么?
我走到他的面前,就这样看着他,他和我对视许久,然后才开口问道:“你在上头做什么?”
“不过是赏花罢了。”我眼前的男子,并非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帝,他只是我的夫君而已。
皇后走上前几步,与玄真比肩而立,也同样冷声问道:“难不成赏花也会赏成方才那样子么?昭仪只当我们都是盲了?”
我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半分情绪,只是沉静道:“并非如此,臣妾不过是脚下滑了,因此洛大人才会出手相救的。并不是像皇上看见的那样,臣妾保证。”
“那么,昭仪如何作保?难不成是要娘娘身周的两个侍婢么?还是说,洛大人?”年念芊忽而站了出来,开口问道。
我心下一沉,觉得人心不古,世事冷暖。
我面上含了几许笑意道:“难不成景嫔看见了我有什么越矩的行为么?还是说,莫须有的事情景嫔很是上心?”
她被我闻得一愣,旋即笑道:“方才并非只嫔妾一人瞧见了昭仪的行为,众目睽睽之下,嫔妾可做不到像娘娘这样的巧舌如簧。”
“既然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么景嫔见到的是否与众人的不同呢?”沈遂风忽而开口为我说话,我是有些惊讶的。
慧静公主淡然地看了我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想来昭仪并非有心,倒是被好事者抓住了把柄呢。皇兄难不成这也要怪罪不是?何况,皇兄在宫里头这么些年,这些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事情也是见多了的,自当不以为意才是。”
年念芊听闻一笑置之:“公主此话不对。既然是栽赃陷害,那么也应当还昭仪一个清白,否则终究说不过去的,不是么?但凡世事都需要个凭证,而若是拿不出些个人证物证来,倒也真是难以让嫔妾信服。”
她这一番话说得中肯,而公主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一双美眸流连在我身周,仿佛带着几分好奇似的。
但是她愿意为我说话也是好的,即便不是为了沈遂风。
当初她与沈遂风的姻缘我也从中出力过,公主如今也自是在还我的恩情。
只是,今日这番事,怕是不会这样简单。
本是无意间瞥见皇后,却不想她的神情竟有些畅意,和当初除去唐之仪的时候,并无半分分别。
我的心,徒然沉了下来。
与此同时,无尘上前来说情:“皇上认为昭仪如何?”
玄真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的眼神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无尘一笑:“如今看见皇上待昭仪这样情深,自然不应该不信任昭仪罢。何况,夫妻间也常有嫌隙,而长久之计自当是坦诚相待,互相信任。皇上可曾听过李季兰的《八至》?”
玄真点点头,无尘便笑着道:“至深至浅清溪,至近至远东西。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皇上如今怕是不明白呢。”
我的心惶惶然一跳,这是我当初以满满的儿女情怀与无尘所承诺下的。如今,竟然要再次说出来,而且竟然是在这种情境下。
即便人都是一样的,可是心却不复从前了。
曾挽落也是淡然笑着:“皇上与昭仪娘娘此刻竟有些寻常夫妻的派头呢。”
我默然片刻,随即说道:“皇上信任臣妾么?”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
我再问:“是不是臣妾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能够再让皇上信任?”
他终于开口:“朕不是不信你,只是当日中秋夜宴,为什么你也是同亦华在一处?赏月对诗,甚是欢喜?”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原来皇上还是不肯信任臣妾啊。”
有些心冷,也不愿意再多做解释,便沉默下来了。
皇后徒然出声:“昭仪如今是默认了么?”
我没有答话,而她愈见冷然:“来人!昭仪林氏,德行有亏,霍乱后宫,款曲暗通,即日起打入冷宫!”
话音一落,玄真也没有多少动容,只是立在秋风里。
我笑一笑,将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无尘身上。实在是对不住,我没有那样大的本事。
是我,是我不自量力了……
正准备离去,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于是看着玄真说道:“臣妾曾经以为皇上真的能够给臣妾一个安稳的人生,却原来不是这样的,是臣妾贪心了。如此,臣妾于此但望皇上平安康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话尽,便准备转身。
“慢着!”雪樗公主忽而发话,“皇兄就这样默认了皇后娘娘对昭仪的处置了么?昭仪如今是百口莫辩,皇兄若是再不信昭仪,昭仪即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玄真微微一怔,旋即又听闻雪樗公主如是道:“何况,皇兄难不成忘记了么?昭仪如今还怀着皇兄的子嗣。如何能够受到打入冷宫这样的处罚?即便昭仪有再大的过错,也要看在皇嗣的份上啊!”
皇后冷笑一声道:“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皇嗣还言之过早罢?”
我的心已然完全冷却,于是开口诘问:“皇上认为臣妾不忠已然是对臣妾最大的侮辱了,如今皇后娘娘这样好的心思,竟也一心一意地以为我的孩子并非皇上的血脉,倒是前所未有的荒谬事!可笑天家富贵,竟是这样不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原是这样的理!”
皇后应道:“是么,昭仪认为如何?”
我不愿再与他们多费唇舌,于是毅然转身。却听闻洛亦华清冷的嗓音响起:“皇上误会了。微臣与娘娘不过各为其主罢了,倒是教皇后娘娘岔了心思。实在是不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