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如婳回了扶苏殿继续宴席,虽然隔着重重珠帘,我却仍然能够瞧见无尘的容颜。他仍是那样风姿俊逸,分毫不减。
而无轩,则是径自饮酒,虽是带着笑意,却不如从前那般随和。
沈遂风,他即便是再如何风华,终究也像是浪子,不足一提。只是,他到底是母家之人,我也不能够做些什么。
曾挽落我也已经有许多年未见着了,昔年气度自成,而如今是天质自然,甚是不拘一格的样子。
而洛亦华罢,我便不好多加置喙。他看上去气质脱俗,却难免囿于尘世俗套,恐难自胜。而且,这个人,似乎为人处世与旁人皆是不同,倒也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样子。
宸王爷大约也是如此,闲散安逸,最是安稳的人生了。倘或,娉婷有幸能够嫁与宸王爷,当真算得上是好事一件。我也能够放心,而娉婷也能够得到自己终生幸福,未尝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只是,可惜娉婷的心,全然交托给了沈流云……
而哥哥因着年念芊的事儿,伤了自个儿的身心,万幸之至,父亲已然定下了姚家的女儿。只要如期完成婚事,哥哥总也还是安好的。思及于此,我终是有些笑意浮在脸上。
我微微侧首,看了看玄真,心中也有一块温暖的地方。他是我在这寂冷的深宫里,唯一的倚靠,是他给我权利地位,也是他给我宠爱拥戴。即便我们两人彼此间都没有感情,没有情分,只要还是有利益关系在里头,那么便是好的。
只是,我当真,只是这么想么?
我不知道。
也许终有一日,我可以看得透自己的心,然后告诉自己什么才是值得自己劳心费神去留住的东西。而不是成日里守着过去的记忆,伤了自己的身心。
我看着玄真几近完美的侧脸,怔忪间有股难以遏制的胸闷。
我拉着娉婷的手,逐渐有些难以呼吸,我意识渐渐松散,仿佛是掉进了一个无止境而又循环往复的梦里,周而复始,我却无法挣脱。就像是我曾落水时想要呼救,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够力气用尽而溺毙的感觉。
那样绝望地令我害怕。
我悄然昏厥,耳畔却隐隐听见玄真大喊太医来瞧的声音,令我在害怕中萌生喜悦。
我也不知睡了有多久,只知晓嘴里苦涩不已,连带着胸闷都越发不适起来了。皱着眉头缓缓醒转,舌头麻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这是如婳捧了白玉瓷的痰盂于我,我漱了口,嘴里的参片都含得没了味道。
玄真坐在窗前,欣喜的表情令我不解。我仍然是迷茫不已,这时候钟倾爱跪了下来说道:“恭喜娘娘!”
我仍是不解,如婳和青鸢领了众人一同跪下来给我贺喜:“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我一时极想要打趣儿,刚想着要说一个芳诞有何好恭喜的,一股子恶心的劲儿又上了来,我一时缓了过来,按住自己的胸口,忽而明白了过来。
玄真这时候抱着我,将我搂在他的怀里说:“嫣然,你晓不晓得,你有了咱们的孩子,朕高兴极了!”
我一时不明就里,忽而反应过了来,也是喜不自胜的。
“还有旁人在呢……”
玄真这才放开了我,挥了挥手令他们都下去了。一时间殿内也就只有我和他二人,不,现下还有一个小孩儿在我肚子里呢。
我几乎欢喜得要落下泪来了。
玄真笑着执着我的手,很是欢喜的说道:“嫣然,朕很高兴。”
“臣妾也很高兴。”我笑着,眼里几乎要沁出泪来。
从前我只有一个人,现下却有两个人。我再不是孤单一身了……
“嫣然,朕想过了,朕要晋封你为妃,朕要你做最为尊贵的妃子。”
我微微一笑,继而说道:“皇上,臣妾方才进宫,资历远不及几位姐姐,哪敢忝居高位。今朝有幸怀有龙嗣,承蒙皇恩,再不敢有那许多隆恩的。还望皇上收回成命罢。”
“是有人难为你了么?”他侧首问道,“朕知晓你如今已是居于炭火之上,但是,朕会护你安好,绝不让你受了委屈去的。”
我盈盈一福,顺势卧在他的怀里:“没有人为难臣妾,只是臣妾忝居高位,常常惶恐不安。”
“是皇后说了什么不是?”他复又问道,甚是不郁。
“哪里,皇后娘娘对臣妾很好。”我闷声道,“只是臣妾初入宫便时常得以晋封,早已是于理不合。皇上即便要封妃,也不宜在此时册封呀。倒不如先给臣妾旁的位份,也不教太后皇后多心了,届时,再册封其他嫔妃,倒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也算是,皇上给咱们的孩子积福积德了。”
他唔了一声道:“宫中伤阴骘的事情太多,如此也好冲一冲喜气。也是许久未曾有过大封六宫的事儿了,如今你既然提及,朕也好借了你的由头吩咐下去。”
我笑了一声,抬起头瞧了他一眼道:“皇上当真是最滑头不过的了。”
“哦?”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何解?”
“皇上明明也有这个意思,何以借着臣妾的由头呢?可见皇上无非是借此机会一提的,臣妾的话就也不算是什么了呢。”我嗔道,“皇上如此,到底是真真没有心思。”
“哪里的话,你到多心了。”他搂着我,笑吟吟道,“无非是怕你圣宠引得六宫非议,如今为你拢一拢人心罢了。朕一片好心,你倒是受用不来,我也算是白忙活了一场,合该我孤家寡人一个呢。”
我听闻,笑道:“臣妾早知皇上有此心,怄一怄皇上罢了。如今,任何事都与臣妾不相干了。臣妾唯一心愿,便是为皇上诞下麟儿,以求绵延后嗣。”
“嗯,如今,算是把任何人事相加起来,都及不上一个你了,无论是谁,都不可与你相提并论。在朕心里,你总是最最紧要的。”
“臣妾知道,因此不会计较得失,也不会计较旁人是否恩宠深厚。”
“嫣然,朕很高兴。人生能得一知己红颜,又能够坐拥江山,何其有幸!”他笑得更甚,对我也更加怜爱。
我只是静静地笑着瞧他,人生得意须尽欢!而我,此时此刻,正是得意的时候。任是旁人,都没能比得过我!
当真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华灯初上的时候,宣室殿那头便传来了消息,玄真将晋封的单子都拟好了,已经交由内务府去办了。晋封单子上明确指明了要晋苏容华为苏婕妤,湘贵人为湘嫔,乔芳仪为乔容华,秦良媛为秦德仪,兼之四位新人入宫,也都依例晋了嫔位。
现今这事儿,可不用我来操心劳神。因而我只是卧在临窗的小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琴弦。如婳和青鸢正忙着打发各宫的敬贺和贺礼,甚是忙碌。
我是不愿意理会这些的,因此也算是忙里偷着闲罢。
红衣和青衫忙着将贺礼记录在单子上,蓝袖锦瑟和锦素则是忙着收入库里去。我瞧着她们忙得焦头烂额的,心里却突兀地觉得,我如今更是惹人非议了罢?
心中仍是笑着:终有一日,我会成为人上之人,受万人拥戴!
“娘娘歇会儿罢,总是这样瞧着,累得慌。”锦亭和锦澜笑着给我拿了一床丝滑松软的云丝被来让我枕着,又将窗牖重新糊上一层银红色的纱纸,以免我贪看外头光景伤了眼睛又是费神。
“哪里就累了,比起她们几人又要应付各宫的问候,又要应付各宫送来的礼品,可不是比我累得慌。我如今,倒是乐得清闲。”
“娘娘只需这样闲着便好,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用操心的。”锦亭轻笑道。
“现下倒有些时日让我闲散着,再过些时日,便没了这样的闲散日子了。我自然得要好好受用着的,还怕往后没得机会操心么?”
锦澜道:“可不能罢?有皇上在,娘娘可得宽慰些。这样想没得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又伤了腹中的皇子。”
我笑着啐了一口道:“锦亭你听听,锦澜平白当了个宫女儿可不是可惜了,早知道她还有个算命卜卦的本事,就该差你去钦天监当差呢。”
锦澜红着脸道:“娘娘福气大,自然要生个皇子的。奴婢不过平白一句,倒惹得娘娘这般,说白了当真是不值得。”
我拉过他的手道:“现今说什么不值得都是晚了的,说便说了,哪还有反悔的理儿呢?总而言之,我哪还有那么多心思去理会旁人,无非是因为你们是我亲信我才出言指点几句的。换了旁人,我是理都不理的。”
锦澜脸色越发红润,只单手搅着腰间的穗子,诺诺道:“娘娘心意,我们这些近身服侍过的人都晓得的。只是,即便现今还有了美差,要换过我们,我们也都是不愿意离了娘娘去的。”
我很是欣慰又是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我正是看中了你们的忠心。我现下有着身孕,行事也不大方便了,你们警醒着些,别去惹是生非,也别平白招惹了旁人。”
锦亭笑道:“别说娘娘吩咐了,即便是不吩咐,咱们也都知道的。娘娘所言,都是咱们宫里平日的老规矩了。”
我笑嗔一句:“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说着,放了锦澜和锦亭去收拾旁的东西。
自个儿躺下了身子小憩,嘴边仍是一抹淡然的笑容。
如今,鹿死谁手,尚不得而知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