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走后,我只觉得胸口疼得难受,便在城头又站了好久才回去。或许是之前使用血影之术的次数过多,醒来以后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但怕云归担心,便没有对他说。
我回去时,云归正面色沉痛地独自坐在房间里。
我见他这个样子,心也悬起来,走过去柔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里藏着压抑的愤怒和痛惜:“狸力城在三日内被攻破,显得太过轻易,我也曾劝过郑宇修小心行事。但是他却执意让我和许临立刻兵分两路进攻夫诸和毕方城,一心只想借刀杀人。如今狸力城中机关被发动,已有两万姜国士兵白白葬身机关之下。”
他放在桌上的手握得骨节发白,但过了片刻,那只手又慢慢地松开,恢复了最自然的姿势。他转过身,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看着一侧的行军图。
这一瞬间,他眼中的光芒和多年前初见时几乎一模一样。初见那日,我站在玉阶下,看他临风而立、俯视万里河山,漫天霞光映入眼眸。今日我也是那样,似乎是被他眸中的光芒吸引,再也挪不动脚步,只能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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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回狸力城的那日接到了阜都的旨意,云归被任命为姜军的最高统帅。随后,大军经过休整便向沧海城进发。
大军出发的那日,我站在城头为云归和二哥送别。他们终于立在千军万马之前,终于得偿所愿。我本该骄傲喜悦,却无法露出微笑。他们一身戎装显得比平时愈加深沉冷毅,已经离初识时的样子越来越远。
追逐嬉戏的身影,天真明朗的笑容,那些无邪的年少岁月,日渐消散,终成碎影。
云归从城下抬起头来,目光在我的身上短暂停留,然后转身下达了出发的命令。而我一直立在城头,看那马蹄扬起的滚滚烟尘消失在天际。
之前我以去过沧海城为理由想和大军一起出发,云归却不管我怎么说都坚决反对。如今人留在狸力城,心却早已飞向了沧海城,只靠着前线的消息度日,日日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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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我终于找了个机会,摆脱了看着我的人,悄悄地前往沧海城。
当云归看到我的时候,便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跟我说。二哥倒是没有生气,道:“待在我们这里也好,免得再出现狸力城那样的事。”我只在一旁偷偷地笑。
姜国兵临城下,沧海城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平静得如同我之前来时一样。姜国布置好了一切,终于开始攻城,然而却出师不利,那看似不堪一击的城墙仿佛有某种魔力,所有靠近它的士兵都突然发狂一般转身将兵刃刺向自己的同伴。这样的情形在之后的几天依旧持续着,每天都是无功而返、伤亡惨重。
云归这几日都待在军帐里。我去看他时,他眉头深锁,看着案前放着的三张机关布置图。他抬起头来,便可以看到眼下的乌青。
他对我道:“我之前以为沧海城隐藏的会是某种绝密的机关,却没想到竟然是这般邪门恶毒的东西,不过几天就折损了近一万人。”沉浸在战事中,他也忘了他还在生我的气,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邪门恶毒”四个字似千金重锤砸向心口,脑中突然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滞了。若有一天他知道我也会这样邪门的秘术,该会用什么眼光看待我呢?
我怔了片刻,这才努力抑制住心里的慌乱茫然,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那为什么还要不断地派人攻城?”
“如果不派人攻城,就永远无法看出这其中的秘密。时间拖得越长,消耗就越大。”他将案上的图收起来,站起身对我道,“觉得残忍对吧?这就是战场,是我最不想你看的地方。”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嗯,确实很残忍。所以明天带我一起去吧,或许我可以帮你。”
他苦笑:“你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好。那样的情景,我真的不希望你看到。何况,战场上刀枪无眼、流矢无情,若是伤到你怎么办?”
我本来打算开玩笑地和他说,我这么聪明你可别小看我,但是刚才的“邪门恶毒”四个字还萦绕在脑中,又听到他的这几句话,突然便有点莫名的情绪,于是说出来的话和语气都变了。
我说:“云归,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的有那么一点嫉妒宣碧梧。我没有她的高贵身份,也学不会她的长袖善舞,所以,在你要走的这条路上,我突然变得无能为力。我只是希望可以站在你的身边,不是身后,而是身边,陪着你,在某些时候可以帮帮你,也让我觉得自己有某种存在的价值,而不是一个永远都需要被保护的人。云归,报仇原本也是我要走的路,不是吗?”
“报仇……”他缓缓念出这两个字,看了我半晌,终于轻叹一声,“你离开的一年多,我无时不刻不是悬着心的,刚一见面,你又这样吓唬我。我其实也会害怕,也会怕失去你。”
他的目光太过深情,一声叹息更是让我的心都乱了,于是没能听出他其实已经从“报仇”两个字上转了话题。
我轻轻地抱住他,脸颊贴上他胸前冰冷的铠甲:“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们都害怕,所以让我陪着你,生死都在一起,就再无畏惧了。”
他的手抚上我的头发,轻轻地,片刻后终于道:“好,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听他答应了我的要求,心下一松,却突然意识到此时暧昧的姿势,不由得脸上发热,忙从他的手臂间退出来,却愈加不好意思起来,说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然后急急地就要向外面走去。
云归却拦住我,重新将我拉进怀里,双手环住我的后腰,低头抵住了我的额头。
他鼻尖呼出的温热气息拂上我的面颊,脸上顿时烧成了一片云霞,低声制止他道:“这里是军帐。”
他却将我搂得更紧了,声音里满是笑意:“军帐不行,那——我们换个地方。”
我挣了挣发现根本无法从他的双臂间挣脱,于是干脆放弃,抬起头看着他,然后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一时怔住,眸光渐渐深邃,倒映出我笑意盈盈的脸。
我唇边笑意更深一点,身体已经灵巧地从他的手臂间钻出来,转身向军帐外跑去。
跑出军帐的那一刻,我听见了他久违的笑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