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进后院,司徒靖宇高夫人清亮的声音:“大师,我这外甥女年后就要嫁人了,你瞧瞧她的这桩姻缘好还是不好?”
接着就是一片欢快的起哄声。
白雪已经停了,在后院的亭子里,高夫人、司徒夫人和司徒娑伽坐在圆桌一侧,一个看起来道骨仙风的白胡子老道士坐在她们对面,两个小道士在他身后静静地站着,手里端着几个卦具。几个小丫鬟围在旁边,既充满好奇,又不敢逾矩太过向前。
还有一个很开心的满亭子转着的人,便是高启的小女儿高雪儿,她与司徒娑伽同龄,却更加活泼调皮。
高雪儿道:“对,对,大师快给无念算上一卦,要是个极好的姻缘,我就赶快告诉杨济哥哥去,让他也开心开心。”
老道士摇摇手,身后的小道士立刻将卦具送上前去。他捋了捋胡子,笑道:“夫人和小姐看得起贫道,是贫道的福分。贫道这就给司徒小姐算上一卦,卦象如何小姐也不必太在意,只当是听一个趣闻就好。”
司徒靖宇也不管身后的舅舅了,一个健步跑进亭子里,说道:“既然如此,大师还是别给舍妹算这一卦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对老道士作了个揖,解释道:“大师请别多心,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只是……”司徒靖宇转过头看着妹妹。
司徒娑伽穿着一件粉色袄裙,温顺地坐在一边,脸色略显苍白,这是一个生于显赫世家里的小姐,却因为父亲早逝,和母亲、哥哥一起被同父异母的长兄赶出家门,虽然舅舅视兄妹俩为己出,但是毕竟也是寄人篱下,个中滋味只有这个同胞兄弟才能体会。
司徒靖宇一直很疼爱这个妹妹,有时他觉得妹妹懂事得让人心疼,表面看着安安静静的,实则比谁都果断勇敢。
“娘、大哥,爹爹一定不希望活着的人痛苦,不用管别人怎么看我们,我们活得开心快活就行。”被赶出家门之后,她是这么安慰相依为命的家人们的,她的话给了司徒靖宇和司徒夫人依靠。
司徒将军生前与杨显交情颇深,一直很欣赏杨家的二公子,两家人早前就有联姻的想法。后来高启拜访杨夫人,便把这门亲事定下了。司徒靖宇知道后比谁都高兴,一个是他的挚友,一个是他最疼爱的亲人,没有什么比把妹妹嫁给杨济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他对妹妹说道:“如果这个卦算出来很不好呢,你打算怎么办?如果大师告诉你,你嫁给杨济注定是一个悲剧,你又该如何?你把你的命运就放在这个卦象里了吗?”
高启也已经走到亭子里,司徒娑伽站起来让座,他按住外甥女的肩膀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高启道:“靖宇,大师也说了,不用太在意。”
司徒靖宇道:“可是……”
“大哥,是你太在意了。”司徒娑伽还是站了起来,把座位让给舅舅。“不管大师有没有给我算卦,我与二郎的姻缘都是定好了的,我与他的未来,也是定好的了。无论这卦是好是坏,我在年后加入杨家的事实也改变不了。既然如此,那就让大师算上一卦,也满足大家的好奇,有何不可呢?”
她低头用手指沾了热茶,在桌上写下自己和杨济的生辰八字,对老道士说道:“还请大师算上一卦了。”说完,退到兄长身边,轻轻拍了他的手背。
司徒靖宇没办法,只好直直的站着听老道士解卦。
只见老道士用几片龟壳对敲,散落在桌面上,嘴里念念有词,将龟壳重新调整位置,仔细观察起来。旁边一圈的人看不懂,只能屏住呼吸等待结果,顿时间后院里只听见老道士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老道士才犹豫着开口,眉头微蹙:“这个卦……”
众人见状,知道是卦象有异,有人忧心忡忡有人事不关己,但都希望老道士赶紧把卦象给解说了。
司徒夫人轻叹一口气,问道:“大师,莫不是无念和杨家二郎的姻缘有什么不妥之处?”
司徒娑伽道:“大师,您无须顾及其他,直言便可。”
那老道士仔细端详起司徒娑伽的样貌,又抬头看了一下司徒靖宇,过了一会儿才问道:“贫道斗胆问一句,小姐未来的夫婿可是皇亲国戚?”
司徒娑伽答道:“二郎的祖母与先皇的泰和皇后是同宗姐妹,不知如此算起来,是不是大师所说的皇亲国戚?”
“非也,非也。”老道士站了起来,背对众人,看着亭子下结了冰的池子,眉头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可就奇怪了,这个卦理应是这么解的……”
众人不明所以,都小声议论起来。
司徒靖宇走到老道士身边,大声问道:“大师,是福是祸你倒是说一说呀,在这儿故弄玄虚,教人讨厌。”
他的态度有些不耐烦,司徒夫人刚要出口训他几句,老道士连忙说道:“无妨无妨。”
说罢,老道士走回位置上,坐下,对着桌上散开的龟壳慢慢开口:“先说小姐的姻缘,小姐为坤,坤为地,厚德载物;杨二公子为乾,乾为天,自强不息。二人乃天地之交,万物通也。恭喜小姐,小姐与未来夫婿是天作之合。”
听到这句话,众人不禁喜上眉梢,高夫人与司徒夫人双手紧握,几乎喜极而泣。
高雪儿也从背后搂住司徒娑伽的双肩,连声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无念,我就觉得的你和杨济哥哥配极了,我待会儿就去找杨济哥哥,告诉他这个结果。”
司徒靖宇又问道:“既然是个姻缘好卦,方才大师的表情怎么这么担忧?”
老道士道:“天地姻缘,自然是极好的了,只不过这卦象还有更深的意味,贫道怕说出来大逆不道,不知当说不当说。”
听他如此说,众人又顿时安静下来。
高启笑道:“这里都是自家人,大师但说无妨,我们只管听,听过也就忘记了。”
老道士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解卦:“此卦显示乾坤之泰,女子处于尊位,居于中正之位卦象显示,小姐身份贵不可言,女子之中,身份地位无出其右者。至于杨二公子……”
司徒靖宇和高启心下一惊,很快就反应过来老道士口中的“大逆不道”指的是什么了。女子处于至尊之位,除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还能指什么身份呢?司徒娑伽与杨济的姻缘为天作之合,卦象显示她将母仪天下,那么不就指明了“乾为天”的杨济将登天子之位?
高启连忙打断老道士的话,说道:“大师的话我等都听明白了,我们就当都没有听过,还望大师以后也不要再提。”
只有高雪儿一脸天真烂漫地追问道:“爹爹,大师还没说完话呢,至于杨二公子……杨二公子的卦象如何?是否也是有福之人?”
高启喝道:“雪儿住口!卦象已解,不要再问了!”
说罢又对旁边的丫鬟们厉声警告道:“今日你们只听到了无念和杨家二郎的姻缘乃天注定,其余的不准多说一句话、多传一句言,如果有人在外面胡说八道些什么,小心你们的舌头。”
高启向来亲切近人,很少用那么凶的语气与下人说话,丫鬟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即使大部分人与高雪儿一样也每太听懂老道士指的是什么,也纷纷跪了下来应声。
高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把声音放柔些,命令道:“好了,你们都起来吧,留下两个人伺候着,其余的人都下去吧。”
很快,后院围起来的人就走了大半。
“今日这一卦,大师您看……”高启给老道士把茶满上。
“员外郎请放心,贫道解卦前说过了,今日卦象如何都不必太过在意,夫人、小姐们忘了贫道方才说的,贫道也当没给小姐算过卦。”
高启笑着道:“好,果然是大师,我们这就放心了。”
高夫人、司徒夫人也跟着客套起来,司徒娑伽对老道士轻轻点头,面露微笑。老道士心想,这个小姐果然通身气派,别看她外表温顺文静,眉宇间却有睥睨天下的气魄,若是未来真让我说准了成为人上之人,我倒是也能跟着沾了福气。
他想了想,又对司徒靖宇说道:“贫道瞧见这位公子器宇不凡,也为公子算上一卦如何?”
高雪儿一听,拍手道:“好呀好呀,大师也帮靖宇哥哥算一卦,看他是不是也能前程似锦。”
司徒靖宇轻拍表妹的头说道:“这可不必了,我是个不信命的人,就算我的命真的再差,也相信人定胜天。你这么喜欢卜卦,就让大师给你算上一算好了。”
“我早就算完了,”高雪儿拍开表哥的手,低下头,似乎有些脸红了,她小声说道:“大师说我将寻得良婿,而且必是桩亲上加亲的姻缘,未来夫婿平步青云,有位列三公之才。”
司徒靖宇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那就提前恭喜雪儿妹妹了,妹子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哥哥我高兴极了。”
高雪儿跺跺脚,仰起头,生气地嚷道:“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所以你倒是让大师给你算上一卦啊。靖宇哥哥你真讨厌,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其他人都暧昧地看着她,她涨红了脸,边哭边跑走了。
司徒靖宇摸不着头脑,疑惑道:“雪儿这是怎么了,嫁个好人家不是挺好的么?”
“我的傻哥哥哟,待会儿你去找雪儿问问看,她到底怎么了呗。”司徒娑伽捂着嘴逗趣道。
自从司徒母子三人寄居在高家,高雪儿就喜欢跟在司徒靖宇身后跑,女娃儿向来比男孩儿早熟,旁人都看得出来高雪儿的情意,只有司徒靖宇还傻乎乎地真的把人家当亲妹子看待。
那老道士在一旁看着也笑了出来,说道:“既然公子不愿意,贫道也就不勉强算上这一卦了。公子本就是个权贵至极之命,又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相,前途不可限量。今日有幸得夫人小姐们听贫道在此疯言疯语,感激不尽。”
高启道:“大师哪里的话,我已安排丫鬟们收拾了两间干净客房,若大师不嫌弃,就请大师与两位小师父在寒舍歇歇脚。”
于是叫两个丫鬟引路,与高夫人一块儿送老道士师徒三人去了客房。
待亭子里只剩下司徒母子三人和司徒娑伽贴身丫鬟巧儿时,司徒娑伽才拉过兄长握成一个拳头的右手,问道:“大哥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方才我就注意到了,把手握得那么紧,也不觉得疼吗?”
这是司徒靖宇猛然想起手上还拿着阿蛮的红玉呢,连忙打开手掌心,只见这个红玉被他手掌捂得温热,透出柔和的光。
司徒夫人拿起红玉仔细端详起来,中间的牡丹盛开,贵气逼人,周围的蝙蝠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个精心请了匠人打磨的饰品。
司徒夫人道:“靖宇,你这个玩意儿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好像见过呢。”
司徒靖宇心想自从妹妹娑伽出生以来,李三娘几乎和母亲形影不离,莫不是李三娘送出这个红玉时,母亲也见过一眼?于是连忙激动地问道:“娘,您想想,这个红玉是不是三娘的东西?”
经儿子一提醒,司徒夫人突然想起来了,答道:“对、对,这是**年前三娘让我帮忙找人雕的。她说她同胞妹妹生了个女儿,刚好有同乡的回山东去,她让人给未见过面的外甥女送去个吉利的礼物。你看还是我说牡丹花给女儿家,一生富贵的呢。”
司徒靖宇听到母亲这么说,知道李三娘确实就是阿蛮要找的亲人了,当下高兴无比,便将在郑国公府里见到阿蛮、阿蛮将身世告知自己以及这块红玉又如何到自己手上的事与母亲、妹妹说了一遍。
司徒靖宇问道:“娘,三娘和您一同回来的,怎么没看到她呢?”
司徒夫人叹了一口气,答道:“你也知道,昨日是红儿的忌日,红儿离开三年了,可是三娘始终认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老天有眼,让三娘能找回死去妹妹的女儿,也算有了另一个安慰。现下三娘在屋里休息呢,靖宇你快跟我去找三娘,咱们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