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巧儿跟方城走了之后，一连几天司徒娑伽都将自己关在房里，想来这个打击对她而言是极大的。直到十天之后，她将阿蛮叫进来，把一个锦盒交到她手中。
“巧儿要强，如果我去看她，没准她会觉得我在同情她。只好麻烦你替我走一趟，把这盒珠宝首饰亲自给她。巧儿从小跟着我，虽然她觉得委屈，可吃穿从来都是不愁的，如今到外面去，没有钱会步步艰难。”司徒娑伽终于接受巧儿离开她的事实。
那盒首饰沉甸甸的，分量十足。阿蛮接过之后，觉得心里也沉甸甸的，越发不能理解为何巧儿看不清小姐对她的情意。
司徒娑伽让高府的马车将阿蛮送到城郊去。阿蛮凭着巧儿提到过的大概方位问到了路，城郊的方家村里只有方城一家常往城里送蔬菜。
马车来到了一个破旧但看上去十分整洁的院子前面，被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有几个四五岁的孩童嬉戏玩耍，后面是四间矮房，其中一间前放着一辆平板车，车上装满了洗净的蔬菜，想来这就是方城的家。
阿蛮下了马车，招呼院子里的小孩上前来，给了几块方糖，问道：“这儿是不是方城的家？”
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女孩儿插着腰反问道：“小姐姐，你是来找巧儿嫂子的吗？”她穿着一身旧红袄，扎了个冲天辫，眉心点了朱砂，昂头挺胸的样子竟和阿蛮有些相似。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巧儿姐姐的？”阿蛮觉得这女孩儿十分有趣，忍不住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方城是你的什么人呀？”
“我叫方寐，已经五岁了，方城是我三哥。”她骄傲地指着其他孩子，“他们是我大哥二哥的孩子，都得叫我姑姑。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找巧儿嫂子的，你身上的衣服只有巧儿嫂子那样富贵的人才会穿呢。”
方寐像个小大人一样，让其他孩子留在院子里继续玩耍，她则拉着阿蛮走到平板车正对着的那间屋子里，又进了右边的小隔间。阿蛮看到这个小隔间的门上贴了张崭新的红双喜。
“巧儿嫂子，你的朋友看你来啦。”方寐正是贪玩的年纪，走路一蹦一跳的。
阿蛮跟着走进隔间里，只见方城与巧儿都在屋子里。巧儿躺在床上，听到方寐的话，连忙坐了起来。
方城训斥妹妹道：“寐儿，你嫂子生病了，你忘了吗？不能大声嚷嚷。”
他看到跟在妹妹身后的阿蛮，突然一脸尴尬。
阿蛮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是……我是来找巧儿姐姐说会儿话的。”巧儿似乎知道她会过来，朝方城点点头。
方城摸着后脑勺笑道：“哦，我要到城里送菜去了，你们聊，你们聊。巧儿，晚上我给你买些点心回来。”说罢跑走了，顺便将方寐拉了出去。
巧儿示意阿蛮坐上床来，两人面面相觑，竟不知从哪里开口。
“巧儿姐姐，你成亲了吗，恭喜你。”过了一会儿阿蛮先开了口，又觉得说得没头没脑，解释道：“我看到门上贴了囍字，想是你成了亲，所以……”
“谢谢你，阿蛮。”巧儿打断她，“小姐还好吗？她有没有……有没有生我的气？”那日司徒娑伽转身离开的背影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浮现，让她多了一丝负疚感。
阿蛮答道：“小姐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瞧，这是小姐让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呢。”话刚落，她想起司徒娑伽让她跟巧儿说这个礼物是她送的，又改口道：“不，不是，这是我跟姨妈送的。”
巧儿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接过了锦盒，将盒子打开，拿起里面的东西一一过目，过一会儿才重新放好，关上锦盒，交回给阿蛮。“平时这盒子里的东西都是我来整理的，我怎会不知道它们都是小姐的东西？你拿回去吧，我不想欠小姐什么东西。”
“可是……”
巧儿摇摇头打断她的话，牵起她的一只手，覆上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巧儿轻声道：“阿蛮，你瞧，我肚子里有个孩子，一个属于我的亲人。”
阿蛮感受从手心传来的温暖，似乎真的听到了新生命的声音，她不解地看着巧儿。
“你从小有爹妈疼爱，现在虽然和他们走散了，又有姨妈照顾，你不会知道一个人无依无靠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么孤独，多么痛苦。你一定觉得我背叛了小姐，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抵抗这个孩子的诱惑。这个孩子提醒我，现在我不再是一个低贱的丫鬟，我终于变成了一个正常人。”巧儿的脸上露出了阿蛮从未见过的慈爱。
“可是你伤了小姐的心，巧儿姐姐，为什么你不告诉小姐你的真正想法呢，而是突然往她的心上插了一刀。”长期以来，巧儿的委屈都被忽视了，可阿蛮不认为那是司徒娑伽的错。
“因为我只是一个丫鬟！”提到这个卑微的身份，巧儿的眼神中充满痛苦，“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人，能跟小姐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换做是你，你会选择当一个任人使唤的小丫头么！”
方城的母亲住在这间屋子左边的隔间里，听到争吵声就走了过来。她是个粗俗的农家妇女，有着许多这个时代的穷人身上的共同点：勤劳、勇敢却又见钱眼开。她嚷嚷道：“寐儿说城里来了客人，怎么吵起来了！”
阿蛮起身施礼，把锦盒交给方母，说道：“方夫人好，我是巧儿姐姐的朋友，听说她成了亲，特来送些礼物。”
方母打开锦盒，看着里面的东西，两眼发光，连连招呼道：“啊呀，姑娘来就来了，怎么还带那么多礼物过来呢。”话虽是这么说，却再也放不开那个锦盒。
巧儿深知方母的性格，也不顾身子虚弱，下了床把锦盒抢过来，重新交到阿蛮手中，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这个东西我不能收下，如果你不想让我连你一块恨的话，拿着这个锦盒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方母听到这番话，着急起来，好言相劝。可巧儿就当她们都不存在的样子，躺回床上盖上被子，转过身去。
阿蛮心知强留不得，打开锦盒，拿出里面最贵重的一支镶满翡翠的金钗放在巧儿枕边。她叹叹气道：“好，我这就回去。可是即使从今以后恩断义绝，至少也要留下一样东西才行。你就当做个纪念吧，否则我回去不好交代。”
她转过身要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说道：“小姐从来都没把你当过下人，你的委屈都是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方才你问换做是我，会不会当一个任人使唤的丫头。我现在回答你，如果伺候的人是小姐的话，我会。既然你走了，以后就由我来贴身伺候小姐。她不把我当下人，我也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这样就行了。”
阿蛮决绝地走了出去，方母怕得罪了大户人家的人，连忙跟了出去。躺在床上的巧儿这才转过身，拿起枕边那支被她擦过无数遍的金钗，眼泪湿了枕巾。
平板车被方城拉走了，院子里一下子宽阔了许多。
方寐在院子里和她的小侄子小侄女们玩得十分开心，见到阿蛮出来，放下手中的玩具跑上前去，用幼稚的声音问道：“小姐姐，你这就回去了吗？我还没和你说多少话呢？”
“你为什么想和我聊天？”阿蛮弯下腰，将带出来的方糖全部给了方寐。
方寐也不客气，道谢之后接了过去。她笑着回道：“我觉得我好像见过小姐姐，你像我的朋友一样，我就想和你多说会儿话。如果你急着回去的话，至少告诉我你叫做什么名字吧？”
阿蛮轻轻拥了她一下，说道：“我叫阿蛮，等你大一些的时候，如果还想找我说话的话，就到……就到城里的郑国公府上找我，到时候我给你更多的糖。”阿蛮也觉得跟方寐莫名有种相识的感觉，她有种她们会再一次见面的预感。
马车载着阿蛮往城里的方向渐行渐远。
阿蛮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方母立刻转身回了房里，把留给巧儿的金钗抢了去，不顾巧儿的苦苦哀求，只说道：“也不知道阿城发了什么神经，把所有钱都拿去赎你出来。我看这支金钗差不多也值个十两吧，就当是你还我们家的赎身钱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