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阿蛮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温暖的空气中夹杂着艾草香,虽然似乎还有些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的血腥味,但此时此刻她倍感安心。
她的眼皮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无法睁开,双手轻轻搭软软的塌上动弹不得,唯有耳朵能听进身边所有细微的声音——却又头疼得分不清那些声音都是谁发出来的。
总是嘈杂一阵安静一阵的,而后陷入了漫长的沉寂之中。阿蛮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昏睡过去了。
“唉……原以为你跟着我,就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阿蛮终于慢慢地睁开眼,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李三娘正拉着她的手,见她醒过来了,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地滑落。“阿蛮,你醒了,大夫说你会没事儿的,这都睡了多久了,我真担心……”
“姨妈……”阿蛮的声音沙哑,心中突然有许多的话想跟李三娘说,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渴……我好渴,姨妈,我想喝水……”她想歪过头看一看李三娘的,脖子上传来了一阵刺痛。
大夫和几个小丫头在阿蛮眼前忙碌了一阵,跟李三娘交代了许多话,好一会儿才离开。方才三娘给阿蛮喂了水,这会儿嗓子没那么干疼了。
阿蛮想起她来到长安之后,也曾有过这样虚弱的时候。那是还是在春天,刚化开的池水寒彻骨,她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当中——可她那时是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恐惧的,因为在失去意识前欧阳夏青着急的面庞让她找到了依靠。
她还想起了昏迷时做的那个梦——如果当时她选择和夏青在梦里的小屋里安稳地生活一辈子,是否就不用为未来担惊受怕了?
李三娘用一块过了热水的帕巾擦去阿蛮额上的冷汗,心疼道:“阿蛮,终有一日,你会怨我带着你一起到杨家来么?”
“姨妈是否听主公说了些什么?”
“你该怨我的,若不是我自私,想着只要一日没找到你爹妈,你就会一日代替红儿陪在我的身边……上天总是给我苦难,怎么偏偏这件事遂了我的意呢!”李三娘突然握紧阿蛮的手,压低了颤抖的声音,“阿蛮,你听姨妈说,你现在在郑国公府实在太危险了,我一定会早些找到你爹妈,把你送回他们的身边去。至于郑国公那边……我会求小姐替咱们说话,哪怕一命换一命,我也要把你平安送出去。”
阿蛮对上李三娘红肿的双眼,既心疼又着急:“姨妈,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主公究竟说了什么让你害怕成这个样子?”
“主公要造反了,对不对。”李三娘的声音很轻很轻,可阿蛮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害怕和不安。
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想起当欧阳夏禹抱着面色苍白的阿蛮出现在门前时,她的心仿佛也跟着外甥女似乎即将流逝的生命而去了。她一直认为阿蛮是红儿在天有灵送到她身边的宝物,一度教她忘记了失去红儿的悲伤。没想到这样的幸福持续仅仅维持了一年,就要再次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
李三娘靠着床前的柱子,呆呆地看着大夫、丫鬟们出入,阿蛮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她不敢上前探一探外甥女是否还有气息,也不敢转过身去。期间司徒娑伽来看过几次,司徒娑宜带着果儿也来了一次。三娘记不得她们都说了什么话,只是不断麻木地点头回应着。
她只想和家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一辈子,有那么难吗?
“姨妈,主公不是造反……”阿蛮的声音将李三娘的思绪拉了回来,“自古以来王朝兴衰交替本就不是什么怪事,没人规定这天下一定是赵家的天下。”
“阿蛮!”
阿蛮一眨眼,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似乎还是个孩子,又仿佛早已经历沧桑。“姨妈,我是知道的,一年前爹爹故意把我留在了枯木林里,就算现在找到他们又能怎么样呢,没准再被抛弃一回?”
李三娘紧紧地握住外甥女的手。
“我谁也不恨,谁也不怪,如果不是在乱世之中,咱们又怎需四处逃窜、背井离乡,如果不是这乱世,又怎会有那么多战争……”阿蛮突然想到了什么,“不,不对!我们都该恨赵广,要不是他,这天下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够了,阿蛮,住口!”李三娘全身都在发抖。
阿蛮听话地闭上了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坐在床前哭泣的她唯一的亲人。三娘和她的亲生母亲李四娘长得一模一样,可她几乎已经忘了母亲的样子了。她的母亲是个可怜人,早早地撒手人寰。而姨妈又何尝不是个可怜的女人呢——在这乱世之中无依无靠地漂浮着,懦弱地苟且着……
阿蛮突然很想笑出来,笑自己的悲惨,也笑姨妈的软弱。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李三娘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深呼一口气,走到门前开门。
阿蛮听到了司徒娑伽温柔的声音:“三娘,我听大夫说阿蛮醒了,她还好吗?”
不知两人小声说了些什么,没过一会儿三娘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阿蛮,叹叹气走出去了。
“阿蛮……”司徒娑伽坐在床边,轻轻地叫着阿蛮的名字。阿蛮知道她有话要说,便安静地等她开口,可过了好久好久,空气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阿蛮抬眼,对上司徒娑伽充满复杂情绪的双眼,笑道:“小姐,我只是不小心碰上了大公子的剑,已经没事儿了……对了,夫人没什么大碍吧?”她清楚地记得失去意识前,一向温柔高贵的夫人像疯了一样。
“哦……母亲只是太累了,休息一阵子就会好的。”
“夫人看上去的确太憔悴了呢。”阿蛮接着司徒娑伽的话絮絮叨叨下去,“夫人大概是太想念二公子了,唉,没办法的呀,这个乱世,就连夫人也有苦恼呢……去年爹爹说要带我们到洛阳去找姨妈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以前太不珍惜安稳的生活了,总想离开家到外面去看看,想到洛阳去,想到长安去……”
“阿蛮,”司徒娑伽打断她的话,“二郎和夏青马上就会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阿蛮终于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