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乱成一团,灯火通明的,老远就能听到昭儿的大嗓门。
安明儿进了门,正碰到被昭儿一脚踢出来的小庄。此人还在嘀嘀咕咕:“哪就有这么娇贵了,自己出个门难道还能回不来……好歹也是老板娘啊,怎么就能……啊!老板娘!”
“……”安明儿敏捷地退了一步,避免被他扑到。
小庄忙冲回去,大叫:“昭儿姐,老板娘回来了!”
昭儿忙噔噔凳地就下了楼,看了安明儿一眼,险些要尖叫,忙冲上来,抓着安明儿上看下看,嘴里直道:“小姐,小姐,你到哪里去了?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坏人?有没有忘了路?饿不饿?渴不渴?”
安明儿先是一脸茫然,此时倒是笑了,道:“有一点饿。好昭儿,我没有遇到坏人,也没有忘了路。”
昭儿忙道:“那饿了?要吃点什么?今天还有一些凉菜剩下,我去给小姐下碗面好不好?”也许大家会觉得她的态度很夸张。其实她却是从小跟着安明儿的丫头,深知安明儿因为目盲了太久,眼睛很不好用,因此不认得路。而且她身边很少离了人让她一个人走上走下,这下一去到天黑才回来,昭儿会担心也是难免。
安明儿道:“好昭儿,不用忙,随便给我下碗面就好了。”
昭儿忙扶着她到桌边坐了,看她累得慌,便道:“好,那小姐先坐着,我去给小姐下面。”
安明儿点点头,不说话。她确实累,走太远了。
这时候,安小多突然从后院绕了出来。他揭开帘子,看了安明儿一眼,似乎也有些关切之意。但是这种神情在他面上只一闪而过,他看向安明儿,只点点头,道:“回来就好。”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安明儿忙站起来叫了一句:“小多。”
安小多的手一顿,回过头来,有些纳闷地看着她:“有事?”完了却很轻佻地笑了笑,道:“没事不要叫我。”
“……”安明儿一肚子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什么烂摊子。不管了。有谁要撕她的面皮,只管来就是。难道她还会怕他不成。
接下来有好几天,安明儿都没再把这回事放在心上。
柳睿很快就送来了人员礼单,和具体的安排。安明儿等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这件事就更被抛到了一边去。
以安明儿的意思,是要把何小月培养起来,让她和老猫成为专门能做大宴的人。但安小多不同意。
他道:“女人家难免小气琐碎,难担大任。至于老猫,和女人也差不了多少。”
“……”老猫的确,很琐碎。但是他这话,安明儿却不怎么爱听。于是她道:“不一定就是这样的。谁也不是天生能做的,总能慢慢学。”
安小多懒洋洋地道:“随便你。”反正不是他受累。
安明儿低下头,一边理单子,一边道:“其实我是觉得,饭庄那边事多而且杂,放给老猫和小月,我也不放心。酒楼这边,好歹有我看着……他们能打个下手也就够了。看得多了,以后也就会了。”
安小多想了想,她说的也有道理。他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单子,道:“大宴的事情怎么样?”
难得他会主动关心,安明儿倒是笑了笑。她道:“还好。洪州府十八窑,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只有三家。是晋阳徽帮洪氏,洪州都帮刘氏,还有湖州杂帮陈氏。”
安小多马上接下去,道:“其中洪氏把持了十八窑的出货和行商,自己的窑子却很少出什么好货色,手底下的人也大多是行走的晋商。都帮有一处宝窑,天朝第一的秘瓷只有他们的窑子能出,手艺当属天朝第一,只不过规矩也多,啰嗦的很。湖州杂帮多是一些装裱商,和工人会所。都帮的瓷,杂帮的装裱,然后徽帮出货。”
这种打听消息的事情,自然也是他的工作。
安明儿果然很满意,笑了笑,道:“你说得对。洪州十八窑,大多分属这三帮门下。这次睿……柳大少要宴请十八窑窑主,恐怕还是要在这三家人身上下功夫。”
安小多翘了翘嘴角:“听说洪氏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安明儿一怔。
安小多却漫漫地道:“这柳大少,来一趟去一趟可走得容易。你还是得想着讨了这三大帮会的欢喜,以后才有生意做。”
……也对。必须要趁机给这些大头一个好印象。可是,这跟洪氏的漂亮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安小多道:“你不懂。听说柳大少要跟安家大小姐联姻。”
“……”这事儿,她要是不懂,还有谁懂。
安小多看都不看她一眼,甚至还抽了一根毛笔把玩,一边漫漫地道:“当年安织造护驾有功。江南十大织造,都为安织造取缔了,江南的生意,都归于安家一家之手。如若不然,柳家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出头之日。”
安明儿忍不住道:“就算没有虚名,柳家也是江南大家。”
安小多嗤笑了一声,道:“这你就不懂了。他们两家本来就是表亲,所以两家联手,整个江南也能吞掉。但到底是外姓,柳员外难道愿意一直屈居人下。”
安明儿闷不吭声。
安小多兀自道:“若是让柳大少娶了别的闺秀,比如,京城大吏之女……柳家也算是正了名了。安织造想要联姻,难保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闻言,安明儿的眉头越皱越深。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但是现在听安小多说了,她简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安柳二家一直都是竞争对手。柳家虽然没有爵位,但是身份已经超然,就是京城大吏,也要相让几分。若是让柳睿娶了哪位贵人之女,那,江南可就真的是,一山二虎了……
安织造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那柳家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当初,又为何会答应她和柳睿的婚事?
她又想,难怪她光明正大地逃了婚,柳睿却不甚在意。难保,他心里也指望着她赶紧走呢。
这么想,心中又难免苦涩。好像以前血浓的亲人,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安小多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径自道:“我打听出来,洪氏有将女儿送到柳家的意思。”
“……”
安小多翘了翘嘴角,道:“当然不能做正妻,至多就是一个小妾。但安夫人宠冠江南,大约也是跋扈惯了,所以立下一个规矩。安家的女儿,绝对不跟别人共侍一夫。如今,是安家逃婚在先,柳大少就是纳妾,他们也无话可说。”
也就是说,柳家很是可以趁这个机会给安家一个下马威。他家的大少可以娶妾,娶了妾,安家还要把女儿硬塞给他们吗?大约是不愿意了。但,又不能怪他们。毕竟柳大少也老大不小的了,内院却一直空虚,膝下也没有子嗣。
怎么算,都是一笔对柳洪二家都有益的交易。就算洪小姐委屈了一点,可,柳家正要吞并洪州十八窑的意思,那洪小姐送上门,他就没有理由不要。
安明儿忍不住道:“你把这个打听得这么清楚干什么?”莫不是被小庄传染了,也开始好打听了?
安小多斜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你怎么不想想,到时候一场大宴,洪氏女跟天仙似的,翩翩而来……这一切,不都是要你安排么?”
的确,若是做好这一步,绝对能讨徽帮洪氏的欢心。到时候在晋阳,就不怕站不稳脚。
可……她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不会,有哪个女人,给自己的未婚夫安排什么翩翩而来的仙女出场,还兴致勃勃的吧。
算了,说什么都是她自己逃婚,还堵心个什么劲儿。没的让人鄙视。
柳睿教过她,在商言商。做生意的时候,就不该想太多个人情义的事情。她只管把事情办好,要不要那是人家柳家大少的事情。就算他要了,那也……无可厚非。
安小多突然盯着她的脸,冷不丁地道:“那柳大少,跟你很熟?”
安明儿一怔,也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神情,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翻书,低声道:“也不算……他是我家的远房表哥。”
“是吗……”安小多拉长了声调,有些探究地看着她。
安明儿眉心一跳。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这人给试探了。真可恶,自己废了半天的劲,也没试出这人什么来。结果这人几句话,就将她逗得漏洞百出。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当下,她已经恢复了冷然,只道:“你说了那么多,我都明白了。那么,这个是整修云锦楼的单子,你拿去看看,若是得空,就去把货办了吧。”
“……”
安小多拿着那张长长的单子,上面事无巨细地写着要绫罗多少匹,要哪里的木材,要哪里的桌椅。
安明儿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小多啊,现在也只有你得空了。劳烦你跑一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