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没做,没大喊大叫,也没瘫倒在地,可那出租车就是停了下来。周森下了车,重新回到我身边。他连跑都不肯跑,就那么平常地走了回来。
他最后一次吻我,我尝到咸咸的味道,我以为我又哭了,可睁开眼睛后,才知道那眼泪是他的,蜿蜒的两行,无所谓汹涌却足以将我淹没。他问我:“这样可以了吗?”
我心满意足,放开了手。
我直接去了周森家,搬走了那盆罗汉松。我问过周森,为什么偏偏是罗汉松。周森说,第一次见到我的那天,他正好去买些花籽,这罗汉松的种子并不在他所罗列之内,是不知何时混进来的,然后那天,他不过随手种下了它。那时并不想纪念些什么,可哪想它在时间上,倒兀自具有了纪念的意义。
我第一次见到周森的那天,他明明是去接单喜喜的,我大概像极了那罗汉松的种子,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混了进来。
我庆幸是罗汉松,不会太弱不禁风。
我把它放在副驾驶座上,像是还有人陪着我似的,就差对着它说人话了。
庄盛把单喜喜扛回了家,他在电话里说得不明不确,以至于我先去了单喜喜的住处,扑了个空,然后才杀到了他家。庄盛说是单喜喜要来他家的。
庄盛家是标准的单身男人的家,一有人来,表面上还说的过去,但床底下,柜子里,没法深究。单喜喜睡在床上,浑身酒臭。庄盛看我皱了皱鼻子,问:“你该不会怪我没给她洗澡吧?”
我叹了口气,仔细端详庄盛:“除掉了我这心头大患,你小子滋润了吧?哎,我怎么就成了你心头大患了呢?”
“那我怎么就成了gay了呢?”庄盛自证似的,这句话说得出奇的爷儿们。
“单喜喜说的。”我给单喜喜脱下鞋子外套,看得出来庄盛碰都没碰她。
庄盛硬生生换了话题:“沁……,不是,我说毕心沁,‘大宾’不是明天开庭了吗?”
换言之,庄盛也认为我和周森今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我也只好再换话题,问庄盛来龙去脉。单喜喜大概是想王墨想疯了,又找不到借口,酒壮怂人胆之后,便借口**一事去赴死了,她说王墨你看见我电脑里的**了吧,你有没有可能在看见之外,还copy了一份呢?我原版的被个贱人偷走了,你把你copy的再copy我一份吧。王墨直脑溢血,说臭喜,你这是在成心羞辱我吗?单喜喜说,是,我就是在成心羞辱你。
“你不是在追她吗?怎么就追不上呢?”我迁怒于庄盛,“你要追上了,她还至于去犯贱吗?”
“我要真在追她,她能当我是gay吗?再说了,怎么就不能犯贱了?喜欢上谁不就是对谁犯贱吗?”庄盛咄咄逼人。
我反戈一击:“庄盛,你就是喜欢我吧?你那一声声‘我的沁啊’,说着说着就给说成真事儿了吧?”
庄盛半天没说话,我心里毛毛地,机械地接着给单喜喜脱衣服,直到庄盛说:“毕心沁,别再脱了,再脱我就得回避了。”
“‘Mr.Shit’给你开多少钱?”庄盛正经八百。
“粗粗一算,是你给我开的的两倍吧。”
“那就好。”庄盛走去厨房,“我饿了,泡面去,顺便给你泡一碗。我是说顺便。”
这一夜,我和单喜喜都厚颜无耻地赖在了庄盛家。单喜喜睡得不安稳,我甚至有把握她后半夜根本是在装睡。而我窝在沙发上看了三遍《肖申克的救赎》,那里说,监狱生活充满了一段又一段的例行公事。看到第四遍,安迪的身上突然长出周森的脸,我冲上前直接关了电源。
庄盛舍命陪君子,床和沙发都没他的份儿,只有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一边玩儿ipad一边坐骨神经痛。我一关电源,他咋咋呼呼地:“哟,跳闸了?”
摸着黑,我给庄盛发短信:盛哥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还真喜欢上沁了,你还是忘了她吧,因为她真的太喜欢另一个男人了。
庄盛收到短信,即刻啪啪地按着手机按键,长篇大论似的没完没了。终于按完了,他将手机递给我:“发这么长得扣我好几条儿的钱吧,我就不发了。”
庄盛的手机还带着温度,刚刚真是按得热火朝天。可屏幕上明明就寥寥数字:你眼角有眼屎。
我大概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庄盛乐不可支,捧着肚子问我:“失望了吧?大失所望了吧?”
赵炽给我打来电话,说许诺脱离了危险。她吞了大把的安眠药,幸好送医送得及时。
我问他周森人呢。他说他在忙,是他拜托他告知我一声的。我了然于心,告别了就是告别了,再通电话有百害而无一利,徒增惆怅。
清晨,我致电我妈,说已抵达目的地,新疆伊犁。我骗了她,为了和周森寻欢作乐,我骗她说新公司命我出差考察,王命难违,若能得胜归来,薪水势必暴涨。我这是一箭双雕,也好为了她能早日入住豪宅打下基础。女儿当自强,有的是致富的本事,并非飞上枝头变凤凰。
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正式开庭审理“安家家纺”生产销售伪劣产品一案的时候,我不但顺从了周森的意思,没有去,且还飞在了十万英尺的高空上。一上飞机我便系紧了安全带,像是那条斑驳的带子还真能绑住人似的。然后飞机轰鸣着离开地面时,我如释重负,这下好了,想去也去不了了,便真的不用想了。
早上庄盛送我出门的时候,单喜喜还在装睡。我大声地:“你帮我盯紧了她,她再做傻事的话,你见一次抽她一次。”
“你别做傻事就好,那边儿治安行不行啊?”庄盛一边说一边掏耳朵。
“你见过谁在太平盛世得到升华的吗?”我一甩头,出了门。
我假设法院会像整点报时那样的准时开庭,于是在飞机上的时间显示十点整的时候,我捂着嘴哭了,抖动得连飞机都随之颠簸。空姐儿的嗓音悦耳极了,小姐,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
我砰砰地擂着胸口,说这儿,这儿快憋死我了,不过你不用给我找速效救心丸,那玩意儿对我没用。
空姐儿的悟性也是极高的,话说得正中靶心:“小姐您看看窗外,咱们飞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其它什么都是渺小的。”
“才三万英尺吗?我以为有十万。”我收拾情绪。
从乌鲁木齐到伊犁的火车,白天只有上午的一班,我错过了,便只有等晚上的那班。
我在乌鲁木齐火车站找了条人头攒动的交通要道,紧紧坐在了一旁,所以傍晚的时候,我刷新出“安家家纺”一案的终审判决时,还不至于太寂寥。
周森,用我们寻常百姓的话说,我的男朋友周森,原安家家纺董事长,因重大责任事故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鑫彩染料的负责人,许诺的的男朋友,因生产、销售有毒产品,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
此外,另有安家家纺的六名高管,也均被判处有期徒刑,三至十五年不等。
我还在刷新,不是有意识地,而是惯性似的,直到手机电力耗尽。我掩面而泣:还想刷新出怎样的结果呢,周森应允了我三到七年,他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还做得出类拔萃。我这是喜极而泣。
然后,我的钱包不翼而飞了,只剩下皮包上的一道口子在对我咧嘴笑。我大概是头上的伤又反复了,也还笑得出来,对着那道口子庆祝:“三年,三年。”
抵达伊宁火车站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我蹿下火车,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我是第一名,然后豪放地欢呼了一嗓子。日子并没有想象中滞塞,三个三百六十五天,我已顺利度过一天。
伊宁火车站更是比我想象中华美,圆屋顶也许是民族风情,也有可能是欧式设计,我不确定。而身无分文还来不及困扰我,我就看见了接站的队伍中,有人高举着写有“毕心沁”的木牌。
是重名吧?我揣着手猫在一旁不动声色。那是个中年男人,卷发,长睫毛呼扇呼扇的,不像汉族。随后,他看见了我,两只硕大的眸子一亮,便直直地冲我而来。
“毕小姐?”他说得一口标准的汉语。
“我是叫毕心沁不假,可是……”
“可是您并没有就您的具体行程通知我们,是不是?”他伸手便要接过我的行李。
我死死拽着不放,这可是我仅有的傍身之物了,直到他接着说:“可周先生早吩咐过了,说您这两天可能会来,还说您头部刚刚受过伤,脑子……脑子可能不太好,到了这儿盘缠都丢光了也说不定,所以我们得在这儿等着,免得您再连人都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