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上，在花了比公交多了不知道几倍的车费一路催促以至于惹来无数记司机的卫生球而赶回酒店后，桑乔还是悲惨地发现迟到了五分钟。不过稀奇的是，等待她的并非是意想中的数落，相反，谢意泽一脸沉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领着她进了电梯。
桑乔的视线不由落在张英挺的脸上，可是努力逡巡了几圈，她发现除了他那本身就有些发冷的眼眸，几乎没有任何不妥的情绪。
“教授，我也没想到同学会忽然找我，所以没有及时告诉你，是在不好意思。”默了默，桑乔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开口。
谢意泽没有说话，点头算是明意，只在出电梯的时候才说了一句：“下次记得。”
桑乔心底的石头顿时落下。
走廊很长，她的房间在左手第一间，谢意泽的房间却在右手最里边一间。桑乔跟他道别后转身离去，才走几步却又听到他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等等。”
“教授，还有什么事吗？”桑乔回头，有些不明所以。
“跟我来。”
见谢意泽说完转身就走，桑乔一顿，不知怎的之前惶然的感觉又爬了上来。而且，这次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什么。不过她到底还是跟了过去，只是在进门的一刻，脑中忽飞快地闪过了一句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谢意泽倒没这种领悟力，拿起桌上摊着的一份文件，扫了一眼后就把它递给了她：“这个是我整理出来明天会议要用的资料，你回去先熟悉熟悉，然后背下来。”
“全……全部？”桑乔有些震惊地看着手里的几张纸，虽然摸起来挺薄的，但是要背、下、来？！
“怎么，还有问题？”谢意泽倒是不介意她还在，随意地往床上一靠，顺手捞过床头柜的杂志，“如果没事了就赶紧回去，就算背不全，也要知道个大概。本来这个，傍晚的时候就要给你的。”
后面的话不用说都知道怎么接了，无非是她不在、她自找云云。定定地看了谢意泽几秒钟，她才醒悟自己怎么又忘了，他的“狠”向来只表现在行动上。
不过没想到，更狠的在后头。
第二天桑乔的精神算是不错，但因为熬夜的缘故，到达研究所时有些头重脚轻的。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不到一会儿就陆续进来几个人，谢意泽起身跟他们一一打招呼，桑乔跟着气力也没怎么留意，直到肩上被拍了一下。
“她就是我这次项目带的学生，桑乔。”
听到谢意泽介绍自己，桑乔忙定神冲几位老师问好。那几人也只点头，然后就各归各位开始了这次的研讨会。
这还是桑乔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这种学术讨论会，不是没有想过内容对她来说会有多艰涩，但想象归想象，和亲耳所闻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老师们连计算机都没用，都是直接从各自所携带的文件袋里翻出一沓沓厚厚的资料。
一时间，办公室里纸张摩擦声、讨论声、写字发出的刷刷声混在一起。
因为只开了题，最多涉及到方法步骤，还没有进行到计算和建模的深度，所以桑乔勉强还能听懂一些。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些内容，大部分她都已经从谢意泽昨天整理出来的资料上见过了。
想到这里，桑乔不由扭头看向左侧的谢意泽。
和其他老师一样，他也带了文件资料，不过唯一不同的自始至终他都是处于倾听状态，就好像他不是来讨论的。
像是接到了她的目光，谢意泽忽然回过头来，桑乔猝不及防对上的他的视线，只觉得眼前忽然被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眸给闪了一下，随即逸散出点点细碎的光。
“能跟上吗？”谢意泽忽然开口，扬眉的瞬间似乎带了促狭意味。
桑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就见他抿了抿唇，转头对着暂时偃旗息鼓的几人道：“刚才的问题，我和我的学生之前讨论过，她有不同的见解，不如让她讲讲？”
话音刚落，谢意泽微微退后，似乎是腾出了位置出来。而那几位老师显然也没料到谢意泽会这么说，一时间都将怀疑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
然而这些桑乔都没有注意，因为从那句“让她讲讲”开始，她的思维就已经停止了工作，只剩下一片空白。
让她讲？讲什么！
本来被推出来当了靶子，还想在心里狠狠“问候”他一句，然而还没付诸行动，谢意泽忽然俯身拍了下她的肩。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比如……昨晚讨论过的内容。”
温热的气息喷在头顶，耳边是他低沉的嗓音，感觉到肩上的力道还未褪去，她终于忍不住回头。
“说吧，错了也没关系。”很难得的，谢意泽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清冷彷佛不关己事，而是又拍了下她的肩，眼底闪过一道光。
很久以后，桑乔每每想起这个场景，都还是会很迷惑自己当初究竟是因为谢意泽的那句“错了也没关系”，还是因为他眼底毫无保留的信任神色，竟然能让她在几位德高望重的专家面前把前一晚突击出来的东西有条不紊地讲清楚，甚至还在表述的过程中顺便理清了思路，加入一点自己的东西。
“……假设检验和这个置信区间是有联系的，确定了它的接受域，求得这个就可以知道另一个了。”
直到流畅地说完最后一句，桑乔才重重地吐了口气，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脸色，只回头冲谢意泽笑了笑。
虽然没有开口，但谢意泽的眸光亮得惊人，毫不掩饰的满意与赞赏。
桑乔心口一跳，深吸一口气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在场的其他几位老师在短暂的沉思后，纷纷都将目光聚集在了桑乔的身上。尤其是其中一个年龄最大，资历看起来也最老的一个，审视的目光毫不掩盖，话却是对着谢意泽说：“小谢，你这学生看着挺小，博几了？”
“研一。”谢意泽面不改色地回答，几人随即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个项目虽然不至于十分高端，但毕竟是专家组建的研究项目，并非随随便便就能加入。
“那成绩是系里前列？”那教授又问。
桑乔一愣，还没回答，就见谢意泽先她一步说：“进步空间大，所以带了她进组，王老师应该不介意吧？”
这一句，不仅让桑乔吃惊，更让王教授诧异。他也没想到谢意泽会这么维护自己的学生，一时间愣在那里。毕竟像桑乔这种才刚开始接触硕士水平项目的学生，像他们根本不会去考虑，而谢意泽竟然破格带她入自己的课题组，难免让人觉得奇怪。
不过，到底是资历深厚，不可能只凭三言两语就给一个人定了位，王教授很快就恢复神情笑道：“看来，以后课题组就要多个人了。”
走出研究所的时候，桑乔还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加入了谢意泽所在的课题组，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没有记错，但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喊住了谢意泽。
“教授，那份资料明明是你——”
“我知道。”谢意泽打断她，示意她上车。直到车子拐上了干道，他才开口道：“你想说那份资料是我整理的，这是没错。而且让你熟悉让你背也的确是为了让你进组，唯一错的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桑乔便随着他的节奏呼吸停滞，忍不住扭头看他。
“没想到你能这么快领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谢意泽说着，忽地回头冲她笑了一笑。
桑乔不由顿在那里。
这还是第一次，看他笑得如此真切，彷佛那表情原本就该是这样随意的，那心情也该是这样轻松的。
良久，她才低低开口：“可是……我明明不够优秀。”
“如果真是这样，李教授还会把你推荐给我？”谢意泽失笑，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泛着温和的神情，“你挺优秀，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纵然只是一个侧面，英挺意气的眉眼舒展开来，依然眩目得能让人呼吸一滞。
桑乔肆无忌惮地看着他含笑的样子，忽然间就在心底生起一个奇怪念头。
她真想，就把这个轮廓印在脑海里，深深地，再也挥不走。
因为这次行程计划里只有研讨会，结束之后，桑乔理所应当就觉得要打道回府了。
所以在酒店休息了一会儿，她就开始收拾东西。
“你在干什么？”
房门口毫无预兆地响起一个声音，桑乔扭头就看到谢意泽站在那里，正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她这才惊觉之前出门找服务员后忘了关门，于是忙起身，边拍手边问他：“咦？不是可以回D市了吗？”
“本来是，不过又改到了后天。”谢意泽身子微斜靠在门边继续道，“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事。明天有个公司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产品发布会，晚上有个聚餐，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
对于这一类的活动谢意泽从来不会，也不屑参加，桑乔深知这一点，所以对他这次的举动有些吃惊，不过在知道他原来是那个公司的技术顾问后，便又有些了然了。
“那今天下午我可不可以去找我同学？”桑乔趁他转身的时候问。
“可以，记得注意安全。”谢意泽轻轻摆手。
难得的好心情，难得的和蔼可亲，桑乔愈发心里泛喜，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尽头。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