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桑乔吐得不算太厉害，而且之前她吐到了谢意泽的手背和衣袖上，所以座位上没有处理的秽物并不多。只是车里的味道仍旧有些难闻，开着窗吹了一路也散不去，桑乔多多少少都还觉得尴尬，捧着谢意泽的衣服不说话。
自林昶把衣服丢过来，知道自己没有余地拒绝，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又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还是林昶先开了口：“怎么，还在想刚才的事？”
桑乔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是么？”林昶拉长声音笑了笑。回过头，恰好可以看到他上扬的唇角和不明的神情，桑乔知道他又开始想歪了，不由撇了撇嘴。
但她不说话不代表林昶会作罢，回学校的路因为绕了另一条，路程要比之前的远，所以足够有时间让他借题发挥：“我忽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要不要告诉你？”
“不要，我不想听。”桑乔想也没想就拒绝。
直觉告诉她，他说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东西。
只可惜林昶对她的拒绝不为所动，似笑非笑地接着说：“我发现你总是能和阿泽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而且几乎每次都是你把他惹毛，他最后妥协收场。在这不知道的人看来，很可能会认为你是故意的。”
“你说什么？”这句话成功地刺激了桑乔的神经，只见她已经褪去之前的愣忡，一副难以置信地样子，“我看起来……像是故意去惹教授？”
“不像吗？”
“开什么玩笑？我会那么无聊吗！”谁会故意去挑别人的怒火，而且还是她那个有怪癖的导师。
见桑乔对于自己的认知十万个不赞同，林昶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以他对桑乔的了解，她的确不至于故意去招惹谢意泽，只是这么多的事如果都归于巧合，也实在说不过去。
只是他相信，如果她的行为落在别人眼里，也绝对不会像自己刚才说的那么简单。
或许是出于提醒，林昶又缓缓说道：“可你不觉得自己有时候和他相处起来，并不像学生和老师那么简单么？”
有吗？
桑乔愣了愣：“什……什么时候？”
“闹情绪。”
林昶微微偏过了头，车子刚好转过一道弯，路灯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桑乔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语气不明的声音：“尤其在和他吵架，甚至是动手的时候，你嘴上对他说的，完全不像一个学生会对老师说的。我敢保证，你当时绝对忘了立场，忘了他是你的老师。”
到底是人际圈浸淫了很多年的老油条，林昶对于自己看人看事的目光十分笃定，否则当初，他也不会辛辛苦苦整理那本谢意泽的行为记录给桑乔。不过看样子，她十有八/九是没有看过。
林昶的话虽然说得直白，桑乔却不知怎的听出了一些别样意味：“你告诉我这些什么意思？别说是在提醒我要尊师重教。”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特别清楚，林昶听闻却耸了耸肩：“提醒是提醒，不过提醒什么自己去想。”
听他不愿意细说，桑乔不由“切”了一声：“那你怎么不去提醒教授，有时候对我也不该有一个老师的样子。”
她不过是旧事重提，哪知林昶却“噗”地笑出了声，看她的目光愈发奇异。
“好，我会提醒他的。”
从洗车店出来再回学校，谢意泽还没有开完会，林昶只好将车停在学院楼下，然后自己打车回去。桑乔陪他走到C大校门口，正要转身回去，林昶忽然又叫住了她。
以为他又有什么奇怪的话要对自己说，桑乔满面狐疑，林昶却是上前拿过了她手里的X光片，目光扫过她额角的包，然后说：“这个给我，回头报销的医药费会还你。至于小炜那小子，你放心，以后他不会再来烦你。”
“你怎么知——”
“阿泽说的，让我解决好，不给你困扰。”林昶说完就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坐了进去，剩下桑乔一脸错愕。
毕竟，她不知道谢意泽之前看到了阳炜，更不清楚他什么时候还跟林昶说了这件事。
愣忡之余，车里的人忽又探头。
“对了，还要提醒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我跟你说的话，你肯定会有不小的发现。”
这是那一晚，林昶所谓的最后一句“提醒”。
后来回到宿舍，桑乔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下却始终没想出个所以然。直到困意绵绵，她勉强支撑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林昶为什么要同自己说那些话了。
的确，他想歪了某些东西，然后在变相地提醒她要注意和谢意泽的相处方式。虽然这些在自己看来没什么，可没准真的在别人眼里会意味不同……
有一点至少算林昶说中了，她的确应该要注意和谢意泽保持距离，就好比今天那件事，她实在不该冲动之下就跑进了他的车里。
想到这里，桑乔狠狠拍了一下脑袋，手掌却不小按在肿起的包上，顿时疼得嘶哑咧嘴。只是她也顾不上叫喊，一个骨碌从床上翻下来。
差点忘了，谢意泽的衣服还没洗掉。
然而次日，桑乔起早出门，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纸质袋子，里头隐隐露出的一片黑色布料。
衣服还是没洗成，不是她不想洗，而是她在动手之前特意翻了衣领标签，看到了那个禁止水洗的标志。要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在洗衣服的时候这么注意细节，也是第一次，她打算花钱进干洗店。
学校附近一共有两家，桑乔按着就近原则选择了出门左拐的那家，只是，等她到了那儿后，她才后悔地想自己应该去右手边那家。
玻璃幕门外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桑乔想躲时显然已经来不及。
“这么巧啊桑乔，来洗衣服？”
背后，是何菱悦甜的发腻的声音，一个月不见，她依然是和之前毫无二致的装束，粉嫩的套装，十厘米“恨天高”生生让她多了点高高在上的气质。
桑乔对她笑不出来，只好点头：“何老师，好巧……”
她想趁着店主没注意，不动神色地把纸袋拿回来，只是事情不尽如人意，前一秒她可以以小概率在这里遇到何菱悦，后一刻并不代表她的运气会有所改善。
于是在她来不及制止的目光中，店主已经拿出了衣服，向她确认：“这件么，哪里比较脏？”
桑乔没回答，下意识去看何菱悦，果然见她原先与自己头顶平齐的视线瞬间转移到了衣服上：“咦，这不是——”
说着，她伸手就拿了过来，动作算不上粗鲁，但神情绝对不善。等她再次把目光移向自己时，已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桑乔，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讨好谢教授的，居然连衣服都要帮他洗了。”
“这、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何菱悦俨然一副“粗大事”的样子，“行啊你，这么会动心思，难怪上次寒假早退，教授都不把你上报到学院去。”
桑乔还想解释，但何菱悦却已经把衣服丢给了她，连带着一并抛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让桑乔忽然想起林昶的话，转而又记起自己昨天思虑了好久才得出的结论，顿时脸一阵青一阵白，忙付完钱逃一般的离开了干洗店。
隔日再回到学院楼，遇到何菱悦，桑乔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就好像怕自己的私有物被外人沾染的样子，那目光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桑乔不是傻子，多多少少明白何菱悦是对谢意泽有意思，没准还不仅仅只是有意思……
光这么一想，桑乔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有一种自己无辜躺枪的感觉，然而更多的却是被误会讨好谢意泽而产生的排斥感。
她哪里是讨好？
于是气也气过了，叹也叹过了，桑乔决定付诸实践，尽量和谢意泽少接触。
她果然是这么做了，屁话不多半句，做事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刺，却同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前些天谢意泽还没察觉，直到这日，桑乔每周的学习总结因为他的本身失误而遭来几句批评，她没有任何反驳，从他的误指到后来的肯定一直都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样子，他才终有所觉。
“你没有问题要问？”谢意泽破天荒在答疑后主动问她。
桑乔摇头没有说话，一副受教的样子。
谢意泽又问她：“全都懂了？包括刚才的计算原理？”
桑乔点头。
“后面的也会了？”
桑乔再点头。
“那好，解释一下这个模型的应用基础，再把建模过程总结一遍给我听。”谢意泽点了点总结中心的一段内容。
桑乔凑上去看了眼，发现那个地方是自己标注过的，表示没有理解，于是摇了摇头。
“说话。”谢意泽蹙眉，终于发现了她的异常，“不懂就问，摇头什么意思。”
桑乔看着他，低声说了句“不懂”，然后还是摇了摇头。
“哪个地方？”
“这——”桑乔原先还想指出来，但转念发现自己标出来的地方也仅限一个标注而已，而之前遗留的问题却在跟他玩语言游戏的同时给忘了，只好又摇头：“不知道了，我……忘了。”
谢意泽抿唇看着她，过了几秒钟才一把将总结推给了她。
“回去好好想，等你觉得能和我交流了再来。”
脸色虽没怎么变，可他的眼底神情分明已经有些不豫。桑乔见状，嘴唇移动，只是顿了顿后依然什么也没说，垂眸默默地拿回了自己的学习报告。
之后的几天，谢意泽却似乎也开始对她爱理不理了。
桑乔多少明白一点原因，只是当她把这个现象和自己之前的想法告诉刚从D市回来的杨欣欣时，意料之中得到了她一顿毫不客气的数落。
“保持距离……亏你想得出！就因为帮他洗一件衣服，被何菱悦看到了，你都能怕成这个样子，说你矫情还真没错！如果我是教授，也生气！”恢复身体后，杨欣欣的活力一并回到最初。
桑乔一方面为她的痊愈欣慰，一方面又对她的话表示无奈：“你不需要分析我的行为，你只要告诉我，这样做行不行就可以了。”
这下换杨欣欣沉默了，狐疑地扫了桑乔一眼，确定她不是开玩笑，才犹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的确，我发现你和谢教授之间不太像其他导师和学生，总有些怪怪的。林昶哥的话不无道理，保持点距离算好吧。”
桑乔“嗯”了一声，只是还没等她开口，杨欣欣又紧接着说：“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感觉。真没什么，你大可问心无愧，不然反倒会弄巧成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