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乔向来体质良好,平时小感冒什么的最多吃吃药,但没想到这回病势凶猛,最后愣是顶着9.7度的高烧进了校医院。半年都没有这么销魂的感觉了,迷迷糊糊间她只觉得整个人像一块热铁,碰哪哪烫,灼得自己头脑涨痛。
直到吃了退烧药,又连着输了三瓶液,她整个人才放松下来熟睡过去。
这一睡就是一整天,醒来时正值傍晚,窗外的天色有要黑的趋势。桑乔神情恹恹地躺着,才刚睁眼没一会儿,一股困意顿时又排山倒海而来,于是头一侧便又要睡过去。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带着不可抗拒的震动之势。桑乔无力地伸手,摸索了半天却没摸到,于是又开始打起盹来。
电/话不依不饶地响了一分钟,因为无人接听而挂断,可是没一会儿又重新响了起来。桑乔被吵得睡不着,混混噩噩中只觉得脑子里的神经一根根绷紧,头瞬间大了一圈。她翻了个身,索性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
最后,她是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桑乔困得连眼皮都掀不动,手弱弱地一挥就想摆脱肩膀上的力道。可奈何她睡了一天,根本没什么力气,整到后来心底一烦躁,就直接一脚蹬了过去。
这一脚,没蹬到人,却把自己给蹬醒了。
桑乔模模糊糊看到眼前立着一条黑影,借着走廊上的灯光打量片刻,忽地面色一变,“教……教授?!”
她虚弱地喊了一声,思绪也随着这一句称呼的出口,完全清醒过来。
看不清黑暗中谢意泽是什么表情,只有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十分清晰:“你的电/话怎么没人接听?”
桑乔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那个来电原来是他的。听出他语气有些不耐烦,她不由小声回答:“睡着了没听到……教授你有什么事吗?”
说话间,灯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桑乔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直待缓过了神,她才看清了谢意泽。
面前的他,静默不语,脸色却不怎么好。
原因很简单,桑乔是被他送进医院的,但后头事忙就没有再管。直到傍晚下班回了家,接到了杨欣欣帮忙转达的请假申请,这才想起她在医院这回事。
终究是自己的学生,谈不上放不放心,谢意泽到底还是打了个电/话,结果没想到却一直没人接听,这才又从家里赶了过来。一到病房,看见的就是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拉出来时已经是面色涨红。
原先,他是不打算叫醒她的,只是没想到她却一脚蹬了过来。
看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谢意泽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我就过来看看。”
短短六个字,就是他最直接的解释,却叫桑乔听完有些发怔。
在她的认知世界里,以谢意泽的性情,是绝对不可能会因为自己没接电/话就赶过来的。可如今,他就站在面前,依然是平静无波的表情,却让她心底忽然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受宠若惊谈不上,疑惑倒是有一些,然而更多的却是突如其来的一点点不自在。
低情商如她,也明白这种不自在的情绪并非偶然。
譬如说,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陆竟凡,她或许会有一些感动吧。但也仅是感动而已,最多觉得难为情,而不是像现在,心底那么的……纠结。
不过说到底,她还是聪明人,也没有自作多情到认为他在关心自己的地步。于是她挤出一丝微笑,掩去话中不易察觉的一丝尴尬:“那麻烦教授跑一趟了,正好我这几天不能去上课,也不去成办公室,也想找教授您请一下假。”
谢意泽不知道短短的时间内,桑乔的思绪已经百转千回,见她说到“请假”,这才想起一事:“你同学已经帮你写过假条了。”见桑乔有些诧异,便又说,“就是常和你一起的那个。”
“杨欣欣?”
“高压的一个学生,名字忘了。”谢意泽淡淡地说道,“一共写了五张,说会帮你交给任课老师。”
桑乔低低地“嗯”了一句,心想除了她,也没别人。
不过那个五张还是让她有些蛋疼。想想现在才星期二,除去明天和星期五的课一共两张,剩下的三张直接可以让她用到下下个星期去。那时候都已经临近复习周了,她如果还请假,就是不想要考勤成绩了吧?
默然无语之际,谢意泽却始终一副淡淡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像是随便一问:“烧退了?”
桑乔闻之哑然,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
她顿时有些尴尬:“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退了吧,身体已经没之前那么难受了。”说着就抬手触了触自己的额头,“好像真的退了……咦?不对,好像比手要烫……”
听到那阵自言自语,谢意泽有一瞬的无语,似是不忍再看她那堪比白痴的表情,顺而将目光移到了床头柜上。那儿正放着一叠东西,看着像是医检报告。
“这是什么?”见谢意泽拿过那叠东西,桑乔有些疑惑。
“验血报告。”
“验血?为什么啊,我不就只是发烧吗?”
“查你发烧的原因。”
谢意泽沉声解释,桑乔闻言便噤了声,脸上浮起一丝窘迫。原因还用得着查么?不就是她夸口睡办公室没关系,然后反被罢工的空调给坑了的结果么……
谢意泽并没留意她的神色,兀自翻着手中报告,只是翻到后来一双俊眉却缓缓蹙起。桑乔瞧见一阵疑惑,可转而想起他看的是自己的验血报告,顿时心头一跳:“怎么了教授?有什么问题吗?”
谢意泽没有回答,眉头却越拧越深,桑乔在一旁得着急,挣扎着也想看一眼。等她已经半坐起身,谢意泽却翻完了最后一页,然后对上她焦急的神色,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什么?”
“没有问题。”谢意泽说着就将报告递给了她。
桑乔忙接过一看,发现所有血液指标果然都在正常范围内,心底顿时就生出一种自己被戏耍了的感觉——既然没问题,他干嘛还一副“出大事了”的表情?
腹诽之际,谢意泽却忽又想起一事,问她:“你的课,什么时候结束?”
不得不说,他的思维转换实在太快,前一刻话题还停留在住院、发烧等字眼中,转眼竟又被他带到了学习上。
愣了好一会儿,桑乔才回答:“一门下个星期,另一门两个星期后,但考试都在第三个星期。”
谢意泽“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片刻后,继续道:“那你抓紧复习,然后记得抽空把课题做一做。学院期末还要进行进度检查,这次多半就会抽查你的。”
“为什么?不是随机的吗?”桑乔疑惑道。
“是随机的,但因为你的中期报告成绩我申请了重报,教务那边印象深,所以到时候,你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重点抽查对象。”谢意泽看着她,虽是神情淡淡,眼里却仿佛在说“这个问题,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桑乔有些懵了,咀嚼着这喜忧参半的消息,半天才挤出一句:“原来改成绩就要被抽查啊……”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提出这个念想了。
谢意泽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不紧不慢道:“你还有三个多星期,按理说来得及补,别向上次一样忘了就够了。”
他指的就是之前,她进度落下而收到警告的事。听出那话里的提醒和嫌弃意味,桑乔顿时觉得谢意泽不是来看她的,而是过来打击她的。
于是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心吧教授,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谢意泽应了一声,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又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你记得抓紧点,到时候别再丢脸。”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说到“丢脸”的那一刻谢意泽的眼神竟闪过疑似无奈的情绪,这叫桑乔有些失神。片刻后她才拉回思绪,正待开口,一个不合时宜的古怪声音却忽然响起,在安静的病房内显得十分突兀。
刚要迈步的谢意泽停住脚步,目光狐疑地打量过来,桑乔却顿觉大囧。因为那阵古怪的声源不是别的,正是她的肚子。
掐指算了算,她已经超过4小时没有进食了,虽说因为体热没什么饥饿感,但该有的生理反应还在。
又是一串抑制不住的叫声,谢意泽终于发现了端倪,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桑乔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地就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彷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的窘迫。
相较于她的尴尬,谢意泽却十分淡定,也没说什么,目光停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去。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后,桑乔才舒了口气,然后将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后来,她又是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拉她的还是谢意泽,只是他手上却多了一个打包盒,正冒着腾腾热气,还有一股清淡的香味。
“吃完再睡。”他说着就把东西放到了床头,转头离开。
再次送走了谢意泽,又硬着头皮吃完了那碗开胃粥,桑乔却失眠了。
谢意泽怎么忽然对自己这么好了?
桑乔震惊地想,转而又想到他今天居然因为自己没接电/话而来了一趟,下巴差点就掉到了地上。
不过,震惊过后,更多的是怀疑。
或许是她想太多了,毕竟这样的举动也算普通,换成其他人很可能都会做,并不能就证明谢意泽对自己有所转变。
但,为什么会因此睡不着呢?对了!一定是她睡太多所以现在睡不着了……
越想,桑乔就越觉得清醒,挣扎了半夜才悲哀地得出结论——果然她是在犯矫情,人对她不好时心底的怨气一大堆,人对她好点了,她却开始不习惯了。
带着这样的纠结情节,桑乔度过了第二天。第三天也是颓废过了。
直到第四天的时候,她终于意识了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做,于是急匆匆办了出院手续。
彼时体温已经降到了正常范围,她谢绝了医生继续打针的提议,只开了三天的药。出院时,又顺道去了外科拆石膏,然后直接回了学院楼。
上网查成绩的时候,桑乔心里还有些忐忑,想起之前谢意泽说的“讲稿多少水平,她就多少成绩”就有些没底。不过,看到原先的不合格那栏终于被改成了及格时,她心中的石头还是算是落下了。
即使,及格=60——70分。
桑乔叹了口气,嘴角却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离结课考试还有三周的时间,说长不长,长短也不短。所以剩下的三个星期,桑乔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在图书馆度过。
因为期末临近,图书馆天天爆满,她为了占位不得不早起,晚上下了自习后继续回办公室奋斗。虽然这样的节奏累了点,但回想浑浑噩噩的前半个学期,再看如今步上正轨的生活,她顿时觉得整个人充实了。
果然古文有一段话是对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或许就是在这样的真理熏陶下,她才顺利脱离苦海的吧。
一定是的。
……
进了十二月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就算穿得再多,在这个没有暖气的南方城市也照样被冻成狗。室内如此,室外就更不用说了。
桑乔上完课后没有急着回宿舍,而是去了千米之远外的电工实验中心搬东西。至于搬什么她还不知道,因为谢意泽在短信里并没有说明。
等她顶着寒气来到实验室中心,听到对方说“谢教授送过来的那块PCB板还没完成最后的调试,但是仪器的申请已经通过”时,她才忍不住对天打骂了一声:“靠!”
于是,没拿到自己想要的,倒是在猎猎寒风中千辛万苦地搬了一台重到手要掉渣的仪器回去。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谢意泽正在低头焊板子,身边还摆着烙铁,电表等用具。因为前几天已经完成了理论的计算和布图,如今便走到了实践阶段,需要将实验元件一个个焊接起来,然后再进行后期调试。
读本科的时候,桑乔因为申报了大学生科研训练计划项目还有国家创新实验,对这类的东西可谓没少接触。只是因为专业水平限制,她们所接触的东西也比较简单,所以直觉和谢意泽这种教授级别人物所做的东西想必,肯定低了好几个档次。
于是放下仪器后,桑乔并没有急着回到座位上,反而站在一旁细细地打量起来。乍一看,东西倒都是自己认识的,只是那密密麻麻的回路和元件排布,还是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焊接不仅是眼力活,还是件耐力活,才站了一会儿,桑乔就被一股股刺鼻的松香味熏得呼吸困难,而谢意泽却一直没有停歇,兀自认真地动手。
只是,以前他专注的时候,多半是桑乔有问题问他,他才半天回一句,但这回,听到一阵阵急促的呼吸时,他倒是没有不耐烦,而是头也不抬地说了句:“觉得难闻就闪开点。”
桑乔知道自己到底打扰到了谢意泽,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教授,您已经焊了两个多小时了,不累吗?”
“比你站着看要不累。”谢意泽淡淡地说,“你复习完了,还是报告赶上进度了?”
“老师划的重点看完了。”桑乔想了想,“不过报告还差一点,但应付检查应该没问题。”
说完她就后悔了,忙打量了一眼谢意泽的神色,见他并没有对自己所说的“应付”有所反应,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谢意泽没再理会她,神情专注于手中的东西。桑乔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于是目光移了移,便移到了他的脸上。
他工作向来如此的认真专注,彷佛周围的一切都是空气。不是第一次见到谢他这样子,但此时此刻,桑乔才真正体会到了那句话的真谛——男人认真的时候是最具魅力。
她忽然有些移不开眼。
因为不可否认,这样的谢意泽明明沉默,却比平时要更加的引人注意。
看着看着,桑乔就出了神,没有意识到谢意泽什么时候停止了手上的工作。倒是谢意泽,虽然没有让桑乔走开,久而久之却被她盯出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这才转头,淡淡地问她:“我脸上有东西?”
蓦地对上那一双冷意涟涟的眼眸,桑乔心头一跳,忙回神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看得教授有些出神了。”说完,意识到话里的歧义又改口,“不对,我是看教授焊东西看得出神了。”
可惜这句话还是有些问题,桑乔憋了憋,发觉他眉头又蹙起,索性对他说道:“我只是奇怪教授为什么做一件事可以这么认真。”
呼……话头还是跑远了。
桑乔有些无语,谢意泽的神情却始终云淡风轻。没有急着回答,他反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忽地有些嘲讽:“你作为工科生,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倒是让我有些吃惊。”然后不等她回答,他又开口,“看来,你不仅论文水平需要锻炼,连实践能力也有待提高。”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桑乔对此虽然觉得尴尬,但也不可置否。
于是她干笑一声:“只要教授有机会让我接触,我肯定保证会有大进步。”
本来是一句应付的话,谁想谢意泽听完,却若有所思了半晌,然后对她说:“如果你期末考得好,下个学期倒是有个机会可以让你参与进来。”
他所说的,是下个学期三月才有的一个创新实验计划,由导师和学生组队共同参与项目研究。桑乔之前就很心动,此时听到自己居然有了机会,顿时喜从中来:“真的?”
谢意泽“嗯”了一声,淡淡道:“但这是建立在你期末成绩优秀的基础上。”
“怎么算优秀?”
“90。”谢意泽看着她,“如果两门都在90分以上,我就同意。”
桑乔听完却有些犹豫,因为她成绩虽然不赖,可到底这个学期没好好学。然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没有退路:“那好,我如果达到目标了,教授也不能食言。”
“自然不会。”谢意泽抿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