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以简生平第一次在嘉和帝的脸上看见了慈爱,也是生平第一次嘉和帝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只听他笑着问善妃:“简儿和朕年轻的时候,最像,对不对?”
善妃别开脸,淡淡道:“只是模样像而已。”
“是啊,简儿比朕优秀,也比朕专情。筝儿,朕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怨恨朕,让你们母子分离。可是朕也是有苦衷的。你曾经呆在醉欢枝这个事实没办法抹去。朝廷是不会让烟花女子出身的儿子当皇帝的。这些年来,朕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可是错已经铸成,只能想法子弥补。很早的时候,朕的继位人就是简儿,只有养在贵人膝下,才不会被人诟病。也只有简儿成为皇帝,才能为沈家正名。简儿,不要怪父皇。”
慕以简没想到嘉和帝的作为,竟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很早的时候,他曾怨恨过。可是到底该是感激还是迁怒,登上皇位,就要与母妃相望而不能相认,如果可以,宁肯不要这皇位。
善妃抹了抹眼泪,轻声道:“如果可以,当初还不如你放我们母子俩出宫,这荣华富贵,我也不稀罕。可是,没有当初,没有后悔的余地。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多说了,好好养着身子。”
嘉和帝摇摇头,道:“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时日无多,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简儿,朕没机会教你如何做皇帝,若真要说,也只有平衡二字。你自小聪慧,相信你会成为好皇帝。只是有两件事,你必须答应朕。“
慕以简凑近了些,低声道:“父皇请说。”
“一,无论用什么手段,林全清必死。二,婵儿可入宫,但贵不可及后。不要问原因,你只须照作就行。”嘉和帝抓着他的心,费力地说道。
对于第一点,慕以简自然能理解,也毫无异议。林全清势力盘根错节,要想找到名目杀他,自然会费些力气。可是第二点,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婵儿也出身醉欢枝。
说完这些话,嘉和帝似乎很累,他看向善妃,目光渐渐有些飘远:“筝儿,这些天朕总想起以前,那时候,你坐在秋千上,桃花落在你身上,你一边晃着一边笑着,还一边唱着。朕在想,是不是那时候,就被你的笑容小小地吸引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陪着朕的是你,可惜,咱们彼此都没有好好珍惜。朕可能要先你而去了,你会想念朕吗?”
善妃真想像以往一样,和他冷嘲冷讽几句,可是有什么堵在喉咙里,只能拼命地点点头。
嘉和帝欣慰地拉过善妃和慕以简的手,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慈爱,道:“朕有时候总在想,当初的决定是对还是错。这些年错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为什么总要到临死了才抱憾。”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善妃摇摇头,心里的痛楚在这一刻明明显显写在了脸上。
嘉和帝反而笑了起来,说道:“你再给朕唱个《蝶恋花》可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善妃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仿佛一曲慰人入睡的催眠曲,带人回到那久远的过往。
或许对与错从来就没有明确的标准定义,或许就算闭上眼睛离开人世的那一刻,也未必就能判断是非功过。
也或许,错就错在那一个晚上,我不该担心喝醉酒的你,不该在那个时候去看你,更不该在你抱住我的时候,只是微微挣扎一下。
更或许,我早就贪恋你那原本不属于我的温暖的怀抱,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的小秘密,以为只有自己独自分享。
但,姐姐可是是懂了,所以选择离开。
那么,这一声,对不起,该由谁说?
蔡皇后将一个茶盏狠狠地砸在地上,但还是不解气,连砸了几个花瓶之后,才气喘吁吁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很可笑?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皇上到死,也只惦记着他们母子。”
沈青婵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嘴上说道:“娘娘为何发怒,奴婢还没来得及恭喜娘娘成为太后呢。”
“你给本宫住嘴。”蔡皇后朝沈青婵手一指,“善妃这贱人,和你一样,都是本宫心头的一根刺。本宫就说嘛,除了你那不要脸的娘,在整个皇宫里,皇上最在乎的就是善妃和她的儿子。本宫算什么?当年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还得高高兴兴地帮别人养孩子。若不是老天爷可怜,赐了尘儿,本宫的日子当真难熬。”
眼前这女人,虽贵为皇后,可是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不要脸,骂得都还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沈青婵的手暗暗捏紧,开始不客气地说道:“娘娘要感情做什么?对娘娘来说,最好的东西不是男人,而是权利。慕瑄尘若是天生有疾,想必当初娘娘定是用了虎狼之药才怀上的。为了争宠,根本不考虑后果。现在又来谈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
被人戳中了痛处,蔡皇后的脸色更加难看。当初的确是自己心急,为了能再怀上孩子,不惜乱用民间偏方,才致慕瑄尘有疾。这一直是自己的心病,谁知道终究还是纸里包不住火。
若哪一天这个真相被揭露出来,只怕自己的地位不保,眼看就要到手的权利全都会变成泡沫,决不能,决不能让善妃那贱女人有机会抢走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种担忧,让蔡皇后一把抓住沈青婵的衣领,恶狠狠道:“你凭什么对本宫说三道四?信不信本宫治你大不敬之罪?本宫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和你娘一样,都是勾栏里出来的货色,也想在皇宫里耀武扬威?”
沈青婵只是冷冷地笑着,由她抓着领子,轻声道:“奴婢只是有些好奇,当年我娘的事,依皇后娘娘的性子,难道没有参一脚?”
蔡皇后惊得一下子松开手,难道她又知道了?为什么她总能知道那么多秘密?当年自己的确嫉妒沈曼云,不过是个从醉欢枝里出来的货色,却能让那么多男人对她趋之若鹜。尤其是端木玄笙,根本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却对沈曼云呵护备至。更别说嘉和帝,整个后宫,谈起棠华的名字,都要变脸色。
造谣、恶意中伤之事,自己不介意添砖加瓦,能让端木玄笙对沈曼云有误会,自己才能解气。
可是这些事,对于作为皇后的她来说,是难堪的过往。更何况端木玄笙如今更是莲昭国的国主,那个如月亮般的男子,若是被他知晓,又岂会原谅自己?
胸口剧烈起伏,各种情绪地脑海中快速翻搅,喷涌而出,蔡皇后想也不想,拔下头上的凤钗,往沈青婵身上扎去。
手臂刺痛,沈青婵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蔡皇后,喝道:“娘娘,你可要想清楚。”
“哼,本宫想的很清楚,这里只有你和本宫两个人。谁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全凭本宫一张嘴。”理智早已离蔡皇后十万八千里,她的心思,只有一个,沈青婵必死,才能不留后患。
手上的凤钗再次毫不留情地刺向沈青婵,两人扭打之际,眼看凤钗就要戳到沈青婵脖子,门忽然被打开。
慕瑄尘被房间里情形吓了一跳,忙上前分开两人,急忙道:“母妃,您这是在做什么?”
蔡皇后脸色乌紫,推了慕瑄尘一把:“你别管,今日本宫定要取这小贱人性命。”
说完,握紧了手上的凤钗,直直向沈青婵刺去。
沈青婵躲闪不急,身体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一个男人抱住了自己。
蔡皇后望着插在男人后背上的凤钗,一下子呆若木鸡,好半响才发出雷霆般的怒吼:“尘儿,你……,尘儿,你没事吗?”
慕瑄尘冲着沈青婵微微一笑,慢慢转过身来,对蔡皇后说道:“母后,你不能杀她。莲昭国的使者已经到了,父皇病重,您得去接见。”
蔡皇后眼泪便流了下来,忙扶住慕瑄尘,边哭边说道:“尘儿,对不起,母后不是想伤你的。御医,快传御医。”
沈青婵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面对着慕瑄尘,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喃喃道:“你个傻瓜,傻瓜。”
慕瑄尘摇摇头,拉过她的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无论母后是什么样子,她始终是我的母后。我不想你们互相伤害,所以,婵儿,这一次,请你离开,好吗?”
就算心会痛,就算会有不舍,可是许多东西不一定都要说出来才能懂。就像他永远装着不懂事,永远装着不成熟,也许是他逃避的方式,但是至少也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熊和鱼掌,不可皆得。就算知道沈青婵不可能属于自己,可是远远地看着,偶尔和她玩笑,已经是极大的满足。
可是,母后与她水火不相容。人生总会有十字路口,而你必须做出选择。
沈青婵一时想哭,一时想笑,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是慕瑄尘请她离开。
只是,本来就打算远离,为何总生事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