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婵半垂着脸，手捧着一只木桶，越走越心惊。
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明昭仪，也就是当初赢了醉欢枝一众花魁成为皇魁的明妆。
可是，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明昭仪那张脸。
太像了，真的很像，起码有七分像。
对，只是像，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因为，沈青婵太熟悉这张脸了。
类如杜舒秋，再怎么否认，举止性格很难全改，就算是装，也会别扭。而眼前之人，只有那张脸有七分像，气韵全然不同。
当然，沈青婵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相像的两人年纪相差颇大。
还因为，明昭仪长得像娘亲。
会不会，明昭仪就是娘亲要自己找的人？
不对，不对，明昭仪是去年才进的宫。
沈青婵正暗自想着，不料，王朝恩一声喝道：“大胆奴婢，见了皇上还不快跪下？”
慕瑄尘拉拉慕曜凌的衣袖，轻声道：“五哥，婵儿这是怎么了？”
慕曜凌紧紧盯着殿上那道身影，沉默不语。
自从那晚从锁暖阁离开之后，沈青婵变着法子拒见。
因为免死金牌，慕曜凌自知亏欠，心有愧疚。
而显然，慕瑄尘还一无所知。
沈青婵状似慌乱，忙跪下，语气却不乱，道：“奴婢该死，一看到明昭仪貌若天仙，一下子看痴了，还请皇上恕罪。”
“哈哈，”嘉和帝拉过明昭仪的手，轻轻摸着，笑道：“爱妃瞧瞧，连女人都喜欢你。”
“皇上就爱取笑臣妾。”明昭仪似嗔还嗲，娇笑着。
“搔首弄姿。”姜贵妃暗暗嘀咕，转而问道，“善妃让你送什么过来了？”
沈青婵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东西，层层叠叠，好像一座金灿灿的小山。
“哟，本宫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呢，原来是一桶生姜。这善妃也太小气了吧。”姜贵妃一看，忍不住讥笑道。
殿中已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还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这时，蔡皇后猛地出声问道：“大胆奴婢，果真是善妃娘娘让你把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献给皇上？还是说，你这吃了豹子胆的奴婢栽赃陷害？快从实招来。”
依她对善妃的了解，不可能会送东西给皇上，就算送也不会只是送些生姜。善妃多年未争，如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再看看自己的儿子，慕瑄尘，打从一开始，眼珠子就没离开过沈青婵，心有不悦，打算借题发挥，好好惩戒这宫女。
沈青婵不以为意，将木桶高举，大声问道：“皇上，您看这堆生姜像什么？”
嘉和帝被激起了兴趣，还真仔细打量一番，说道：“看着看着，倒感觉像一座山。”
沈青婵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将木桶放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继续说道：“木桶盛着生姜组成的山，不正是一统江山？奴婢恭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千秋万代，一统江山。”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愕然。不过是厨房里用作食材配料的生姜，竟能说出这般大道理，可真会讨巧。
周边国家边境时不时进犯，东海常有海贼侵略，一直是嘉和帝的心头大患。
哪个皇帝不喜吉言，哪个皇帝不爱江山一统。
嘉和帝这会子才是真正笑逐颜开，哈哈大笑：“好一个一统江山。这礼物朕最满意。赏，大赏。”
慕端瑾猛地变了脸色，低声暗道：“不好。”
“怎么了？”慕以简只觉得心神不宁，今晚一直如此，总感觉隐隐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快派人去通知杜舒秋。”慕端瑾向身边人吩咐，面色凝重。
这时，明昭仪“咦”了一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笑道：“皇上，臣妾刚刚发现，这生姜的‘姜’和江山的‘江’原来是同音啊。这是不是也在暗示姜氏一族会一统江山呢。”
这话看似无意，却惹得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姜贵妃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道：“明昭仪，地方可以乱坐，话可不能乱说。”
“难道臣妾说错了吗？贵妃娘娘是钟鸣鼎食之家，岂是我等能攀比的？弄个汗血宝马轻而易举，更何况，”明昭仪顿了顿，轻轻瞟了一眼慕曜凌，“贵妃娘娘还有一个这么优秀的五殿下，前途无可限量。”
只是转眼功夫，嘉和帝的脸色变得铁青。
这话就像一根巨形的针，将嘉和帝心中的那根梗，连血带肉，挑了出来。
姜氏一族，助他登位，功不可没。然家族根基蒂固，又日益眷受皇恩，难免滋大。
若在他百年之后，传位于慕曜凌的话，岂非真的变成了姜氏江山。
这是万万不可的，绝对不能的，慕氏的江山社稷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姜氏一族，早就留不得了。
慕曜凌的目光变得极为骇人，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沈青婵，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恨我恨到连命也不要了？
姜贵妃已然不知所措，骄纵跋扈本就不为皇帝所忍，自己家族难免得意忘形，可是这好端端的寿宴，怎么会在自己头上起火呢？
似乎想到什么，姜贵妃猛地指向沈青婵，厉声道：“皇上，都是这贱婢在搬弄是非，她是个祸害，快把她拉下去。”
这样能落井下石的机会并不常有，虽然沈青婵该死，但到底比不上让姜骊吃瘪。于是，蔡皇后一声冷笑，道：“妹妹急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过是个宫女，哪里会有这么多花样。”
姜贵妃心急如焚，生怕皇上责难，脱口而出：“她就是，就是那个……”
而此时，锁暖阁。
杜舒秋一下子跪倒在善妃娘娘面前，泣声道：“娘娘，救救那孩子。都是奴婢害了她。”
善妃娘娘一脸茫然，忙问道：“你起来说话，这是怎么回事啊？”
“都怪奴婢不好。那孩子是个死心眼的，几次三番来问为何不认她。奴婢都置之不理。前几天她来寻奴婢，说要给皇上送贺礼，以表孝心，奴婢也没太在意。谁知她竟借娘娘的名义，捅下了这么大的篓子。”
闻言，善妃娘娘一惊：“她送了什么？”
“一桶姜山。”
“母妃。”
眼看姜贵妃就要脱口而出，慕曜凌站起身来，唤了一声，然后走至殿中，跪了下来。
慕曜凌道：“父皇息怒，是儿臣不好，是儿子的错。”
“不好在哪里，又错在何处？”嘉和帝神色已恢复平静，只是有些漠然。
这种漠然，忽然让慕曜凌觉得心凉，平常人家，儿子犯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身为皇子，若有过失，只会失了圣心。失了圣心，还有什么可以仰仗。
“儿臣不孝，愧对父皇。没有恭谦自省，极少约束族人，以滋偶有过失，落人口舌。”
嘉和帝瞧着跪在地上的慕曜凌，合上眼，重重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家族之过不是慕曜凌一人之错。只是身为皇子，尤其是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儿子，若连这点平息的本事都没有，不配坐上九五至尊之位。
也或许，在自己心底，九五至尊之位，从来就不是留给他的。
更何况，侍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当真叫人失望至极。
半响，嘉和帝幽幽然问道：“当真知罪？”是该挫挫锐气了。
姜贵妃生怕嘉和帝真的降罪慕曜凌，忽略了皇帝早将矛头转移了，还犹自说道：“皇上，这事与凌儿无关。那贱奴婢是个不安分的。上次就是她在臣妾的寝房里与大殿下纠缠。皇上，您千万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蒙骗。”
不能说她是半朵莲，这样会连累凌儿的。
这贱婢当真该死。
沈青婵故作害怕道：“娘娘息怒，奴婢没有说什么花言巧语，奴婢没想到会这样，奴婢只是……”
“你……”这话提醒了姜贵妃，是明昭仪挑的嘴。
可是，眼下，还不是动明昭仪的时候。
好好的寿辰弄成这般，嘉和帝极为不耐，冷声冷气道：“都给朕住嘴。凌儿，这段时间你就先安岭吧。若再有差迟，定当不饶。”
“是。”
慕端瑾轻轻一笑，沈青婵，你果真没叫我失望。
安岭自从上次大坝冲走之后，寸草不生，病疫横行。
姜贵妃有心讨饶，却在慕曜凌骇人的目光中住了嘴。
“至于这丫头，”嘉和帝高高在上地看了一眼沈青婵，闭上眼睛，再睁开，语气不容置喙：“杖打五十大板。”
善妃，看在你的份上，饶她不死，但这女子，太过狡诈，必须严惩，不然又不知还会捅出什么娄子来。
四周响起了明显的倒吸气声。内廷的手段，谁人不知，这五十大板下去，就是铮铮硬汉也得躺床上好几个月，这如花似玉的姑娘，要是身子娇弱些，指不定就一命呜呼了。
慕以简就要站起来，慕端瑾一把拉住，忙劝道：“再等等。”
果然还是没逃过。
沈青婵心一横，打算死马当活马医，开口道：“皇上，请听奴婢一言……”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高声通报：“善妃娘娘到。”
众人再一次震惊。
今年的寿宴，可真是一波迭一波，连久未曾出过锁暖阁的善妃娘娘也来了。
这下，好戏，更加精彩了。
嘉和帝难以置信，险些要站起身来相迎，硬生生忍住。
坐在边上的明昭仪明显感到皇帝的动作，惊奇地看向来人。
善妃娘娘一袭素色的珍珠白湖绉裙，本是素颜的脸上也只施了淡淡的妆，却仿佛温润的羊脂玉，浸在清透的曲水中，散发着恬淡的婉约，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忍不住亲近。
善妃在沈青婵边上站定，轻轻行礼，柔声道：“皇上万福。”
“啊，你来了，坐，快赐座。”嘉和帝犹未回神，言行中竟有了一丝易察觉的慌乱。
明昭仪一怔，这女人什么来头，居然让龙颜失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