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生是柳府最近一次新招募进来的家丁,在莳弄花草的老师傅柳有德手下做事,因荆生常到明月居修剪花草,故而和许茹香较为熟识。此人莳花弄草的本事不大,但脑袋瓜灵敏,而且还喜欢打架,常和石清、柳青儿厮混在一起,只要他们不出去闯祸,许茹香也不反对他们三个在院子里疯玩。
“表小姐,您找我?”荆生干净的脸上堆满笑容,心里也有很奇怪,大晚上的表小姐叫我来做什么呢?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荆生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笑容也透着一丝猥琐。许茹香蹙眉,心里腾升几分厌恶,冷冷说道:“天晚了,叫你陪我去店里走一趟。”
“为表小姐效劳是小的的荣幸。”
小梅抱着厚厚的账本,跟在许茹香之后,荆生则跟在小梅之后,虽然天香小厨就在柳府后门的侧对面,但许茹香自从搬到柳府之后,许茹香就不曾单独去过店里,总要叫一两个人陪着,不然那位萧逸萧大爷出门做事也不会放心。
亥时初至,端正街虽然明显不及朱雀大街的夜市那般红红火火,但也是长安最热闹的街道之一。天香小厨牌匾下的莲花灯笼已经点亮,月白色的灯光朦胧间有霓虹的色彩,在街头巷尾各色店铺门口的灯笼之中绝对是最独特的一个。
大堂里的食客们陆陆续续的散去了,蝶衣也下了戏台,正与胡二牛在楼梯下说话。许茹香环顾一周,瞥见二楼唯一的一位食客正凭栏而坐。那是一位蒙着轻纱的曼妙姑娘,着一袭雪白的长裙,裙上还笼了一层透明的薄纱,好像一朵圣洁的水莲花静静的开在云雾之中。
看见那雪白的衣裳,许茹香不禁想起了廉王府的回雪姑娘,她也喜欢穿纯净无暇的白色衣裳,不过却不喜欢薄纱。那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许茹香如此想。看着她婉约的身影和凭栏独坐的姿态,令人十分好奇轻纱下掩藏的是怎样惊艳无双的容颜?
“掌柜您怎么来了?”润生惊讶道,许茹香晚上很少到店里来。
许茹香这才从白衣女子身上收回目光,看见润生端着几盘剩菜,正要往厨房去的样子,微笑道:“去忙吧!”润生也笑了笑,更加麻利的进了厨房。
许茹香上了楼梯,让小梅把正与蝶衣谈情说爱的胡二牛也叫了上来。二楼的墙壁虽然都打通了,但角落里有一处地方四周都用帷幔隔了起来,算是天香小厨唯一的雅间。
“这是怎么回事?”许茹香指着账本上用朱砂圈画的名字。
胡二牛讪讪地笑了笑,看许茹香一脸严肃,也就赶紧收起笑容,“掌柜的,王宝树是城南出了名的混混,他叫俺赊账,俺也不好办……”
许茹香不悦道:“有什么不好办的?前几日不刚请了县衙里的赵公朴和他几个兄弟吃了饭吗?你当我那顿饭白请啊?”
胡二牛苦着脸说道:“可……可王宝树的亲戚是当官的,据说还和监察院的人有关系,县衙的人哪里敢去招惹他?”
“监察院?”许茹香顿时感到头大,虽然对大梁国的官制不是很了解,但监察院的大名她还是听过。
许茹香甩甩头,不再去想混混赊账的事情,“这事暂且不说,那这几处账目又是怎么回事?”纤纤玉指又指着账本上的另外几处。
胡二牛惊诧失色,瞬息间又迅速恢复镇定,他讪讪的轻咳了一声,道:“请掌柜的说明白点,俺胡二牛虽然识得几个字,但基本上都算粗人一个,只晓得把每日的账目一五一十的记在本子上,没有多余的弯弯道道,掌柜的若觉得有问题就直说。”
许茹香微微挑眉,道:“你是个老实人,至少看上去是的。是我给你的工钱太少吗?”
“掌柜的可别这么说,您给的工钱算得上端正街最公道的了,而且每季度都有奖励,年底还承诺有大红包,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像这般舒服的活儿了。俺……俺……”
许茹香等着胡二牛说下去,胡二牛吞吞吐吐的,俺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别的字来。许茹香有些不耐烦,便远远的对帷幔外的荆生说道:“把润生叫来。”
胡二牛右眼皮儿跳个不停,额头上冷汗淋淋,还硬撑着不说话。
咚咚咚咚……
木板楼梯每一步的落脚声都十分清晰,小梅打起帘子,润生搓着手迅速走了进来,“掌柜您叫我?”
许茹香微微点头:“嗯,我记得你识字的?”
润生老实道:“略微识得几个。”
“识字儿就成,以后你来记账吧!”说着,许茹香就抽了一本不太重要账册交给润生,又道,“好好看看,打明个儿开始就照着账本上的范式记录,我每日都会抽查一次小账,每半月计算一次大账。”
润生怔怔的盯着手里的账本,须臾,才慢慢的抬起头,他看了看一旁的胡二牛,又看了看许茹香,难以置信道:“掌柜的您这是……小的字儿写得不好!”
许茹香微笑鼓励道:“字不好没关系,只要写得我认识就成,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头,不可做假账!”许茹香目光扫向胡二牛,继续说道,“若教我发现你做假账,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后悔!”
“小的不敢,掌柜如此信任小的,小的又怎会猪油蒙心贪图掌柜的钱财。”
润生的斜睨胡二牛一眼,略微猜到胡二牛所犯的过错,心里十分惊诧,他与胡二牛从开店伊始就到天香小厨打工,胡二牛在众人面前一直是老实巴交的形象,倒是他润生还经常偷吃盘里的东西,溜须拍马在客人面前得了不少打赏。
这时候,楼下最后几桌食客也开始叫小二结账,许茹香对润生挥挥手,润生又憨实的笑了笑,急急忙忙的下楼去了。
许茹香的目光重新落到翻开的账本上,白皙的手指顺着账本上的数目一路滑下来,然后冷冷盯着立在一旁的胡二牛。“店里的生意一直不错,但月初时候平均每天的进项连二十两银子都不到,只在这几日才慢慢的多起来,但也不超过三十两,而每日支出的菜钱就有十五两之多,难道我这小店就这样不赚钱?”
胡二牛紧张的搓着手,颗颗汗珠从脸颊滑落。银子的确被他挪走了,上个月他已经将乡下的茅草屋都输掉了,原本想借店里的银子去翻本,把媳妇和房子都赢回来,奈何手气真真的背到了家,一口气就输掉了五十两之多,还不得不叫赌坊的王宝树等人到店里白吃白喝来抵掉债务。就在前几天,胡二牛偷偷带着店里的三十两银子准备是翻盘,结果又输了个精光,胡二牛没有办法,只好在账目上做点手脚。
“掌柜的,我……我……”
许茹香指节敲着桌子,发出咚咚咚的极有韵律的声音。忽然,许茹香微微凑近胡二牛,云淡风轻的说道:“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把你送官呢?”
“掌柜的饶命啊!”胡二牛膝盖一曲,扑通一声跪到许茹香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道:“俺……俺不要送官,俺错了,俺再也不敢了!掌柜的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这一次,小的愿为掌柜的做牛做马……”
胡二牛匍匐到许茹香的脚下,抓着许茹香的裙角痛哭流涕。许茹香紧皱着眉,露出几分厌恶情绪,荆生忙走过来一脚把胡二牛踢开,骂道:“不要脸不要皮的老家伙,连我们表小姐的银子都敢贪墨,当我们柳家是好欺瞒的吗?就算我现在把你打死打残了,到了官府,我们也占着理儿!”
胡二牛滚到一边,又爬了过来,却不敢再抓许茹香的裙子,说了一大通阿谀求饶的话,许茹香这才发现原来胡二牛溜须拍马的本事比润生生猛多了,也无耻多了。
许茹香就从荷包里抽出一张早就写好的文书,她把微微有些发黄的纸张徐徐展开来,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丢给胡二牛。
“不想见官也可以,那就签个文书吧,用你三年的工钱抵账!我认为你三年的工钱算上奖励和红包都不够这账上亏掉的银子!”
胡二牛哪敢说一句不好,捧着文书看也不看就满世界找笔。荆生递上笔和印泥,胡二牛连忙用笔尖蘸了口水在纸上签上自己的大名,还盖上了鲜红的手印。
荆生拿着文书略略看了看,然后才交给许茹香。许茹香把纸上的墨迹吹干,然后叠起来重新放回荷包里。荆生捏了捏自己的拳头,许茹香权当什么都没看见,于是荆生就非常兴奋的对胡二牛来了一记左勾拳加右勾拳,叱喝道:“这两拳叫你长点记性,表小姐心肠好不与你计较,但我荆生天生就是个心眼小的人,最看不得有人吃里扒外!”
许茹香呷了一口小梅递来的茉莉花茶,缓缓说道:“从明天起,买菜和结账的事都交给润生做,你与厨房的叶小米交换做事。不要想着耍什么心眼,以柳府在长安城的地位,耍心眼的后果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小的不敢!不敢!”胡二牛连连叫道。
许茹香实在不想再听胡二牛的声音,伸了个懒腰道:“乏了,我们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