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周二太太云氏力排众议留下了玉妍,府中众人待玉妍倒是更有了几分亲近的意思。即便就是这么一点儿温暖之意,也足让玉妍日夜悬着的心微微放松了一些。
听琴捧着姨娘万氏送来的夏裳,想着这位称得上二老爷府上半个当家的姨娘今儿倒是比前些日子的客气疏离瞧着更像是亲厚了些,“姑娘!”听琴捧着东西就进了清芷小筑。
玉妍抬头,见听琴亮晶晶的一双眼睛里头都含了些笑意,“你这丫头!一套夏裳罢了,瞧把你欢喜的。”主仆二人俱都是笑吟吟地,彼此心里都明白夏裳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从今儿个起,她们在这京城的周府里算是稳当下来了。甭管日后梁王、梁王妃、还是别的什么人,什么事儿,周二太太都是一力护着玉妍的。
“姑娘!”品书自外头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盆开得火红的石榴花儿,玉妍跟听琴都瞧着那石榴花开得热闹,便一前一后走到了跟前。“哎呀!姑娘!您先莫急着赏花儿!这一回儿可是惊天动地了呢!”
“你这丫头!姑娘叫你跟着念些个书,你嫌无趣,说是什么劳什子,你瞧瞧,今儿正经要用了吧,却出来了这么一句,可不知咱们品书妹妹做下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呢?”
听琴见姑娘听了品书的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便抢白了品书一句。“哎呀!姐姐,我没说错,就是惊天动地了!大太太那边儿今儿一早就飞鸽传书来了,说是咱们姑娘丢了周氏家族的脸面,要二太太即刻将姑娘送上船,要姑娘回江北嫁人!”
“当真?”听琴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嗯,嗯,当真!二太太正跟她身边儿的武妈妈说这个事儿,恰遇着我到二太太院子里头领这石榴花。”
玉妍听了这话,脸色有些苍白起来,“这才五、六日的功夫儿,怎么的信儿就到了江北?”她轻声地自言自语“姑娘!听那位武妈妈说,是焦姨娘,她在驿站使了银子,人家快马给送去的。”
“唉!”玉妍叹了口气,“姑娘,这才是动地,还有惊天呢!”品书丫头咽了口唾沫,“婢子躲在二太太院子回廊的柱子后头,瞧见二老爷捧着一道圣旨下朝回来就进了二太太的正房,奴婢依稀着听见二老爷说什么这一次觐见,定是太后冲着姑娘来的。借口了什么公主的什么宴。
品书这一席话说得玉妍没了一点儿赏石榴花的心思了。她沉默着转身儿慢慢踱着步子到了窗前。廊上的画眉鸟儿正蹲在架子上无聊,见窗口来了人儿,竟也不怕,一双小圆眼睛盯着玉妍就婉转啼了两声儿。
“姑娘…….莫不如,让侍画给姑娘妆扮了。”听琴垂头思想了半刻,也实在是没了旁的法子。玉妍盯着那画眉,只不做声儿。她此刻的心里头把那梁王爷跟那个朗君都骂了个遍。
偏面儿上还要做出沉稳之态,若是她此时爆了粗口儿出来,只怕要吓坏了这四个自小伴着她长大的丫头。
“听天由命吧!生在了这大宅门儿里头,纵有天大的本事,也终究脱不了个命运二字。”玉妍携了听琴的手,“况你家姑娘我也没什么本事,不过就是个年轻些,瞧着好看些的米虫子罢了。”
“姑娘!姑娘莫要如此妄自菲薄!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针黹女红更是堪称一绝,姑娘若是没本事,表少爷又怎么会…..”听琴忙用手捂住了口,“姑娘,奴婢…….”
“七姑娘在么?”门外头传来一个略显着有些粗的声音,品书忙一下子蹦了出去,“哎呀!是武妈妈呀!”一边儿扶了武妈妈往里头走,一边儿就喊了句,“姑娘,武妈妈来瞧您了。”
那武妈妈便是周二太太的贴身陪嫁妈妈,玉妍忙带了听琴就迎出来,“妈妈快请里头坐。听琴,沏了那翠月牡丹来。”
“姑娘折煞老身了。”武妈妈笑盈盈地端详了玉妍一眼,忙伏下身给玉妍行了一礼,“妈妈不可!您是二婶婶的奶母,又到了周府帮着二婶操劳了这些年,玉妍断不敢受妈妈的礼的,快请妈妈坐下。”
品书忙上前扶了武妈妈坐下。侍画给武妈妈上了茶,这武妈妈端起了茶,细细吃了一口,“到底是姑娘文雅,这翠月牡丹想是姑娘采了那荷叶上的露珠儿沏出来的吧?”
玉妍心下赞叹,这么一个瞧着很是平常的婆子都能有这等的鉴赏力,可见二婶婶在娘家当真是千娇万宠的,再一思极自己的前世今生,衣食不缺又能怎样?懂得享受又有何用?如今武妈妈未说出口的话,就有可能一下子将自己又一次打入那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中。
心里想着这个,玉妍面上的神色却是未动的,她笑着点了点头,“妈妈果然好品味。”武妈妈笑着摆了摆手,“怪道太太喜爱姑娘,却原来姑娘不光这性子跟我们太太极像,就连口味竟也是一样的。”
武妈妈这话玉妍哪里有不明白的呢,“武妈妈谬赞了。”玉妍坐在椅上,对着武妈妈点了下头,表示了谢意。
“姑娘!”武妈妈笑着放了茶盏,恭敬地起身,“太太遣了奴婢来,是让告诉姑娘一声儿,明儿姑娘仔细妆扮了,太太巳时要带着姑娘到堂舅老爷府上做客。”瞧见玉妍有些微的不解,武妈妈笑了笑,“唉!”她叹了口气。
“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堂舅老爷是个可怜的,堂堂的二品将军,圣上的爱将,偏堂舅夫人去得早,他二人从来都是聚少离多的,堂舅夫人这么一撒手,连个一男半女也未留下,只舅夫人的一个外甥自小就在将军府上。”
武妈妈边说着边偷眼瞧了玉妍的神色,见玉妍木然地听着,突然间那眼神动了一下,像是想起来了太太的话,这才住了口,“瞧我这老婆子,年岁大了,静给姑娘念叨些个有的没的。姑娘歇着,老奴这就告退了。”
玉妍忙要起身送武妈妈,“姑娘留步。”武妈妈笑着说道,“这焦姨娘前儿不晓得为着何事,将五姑娘给骂得哭了一整日,虽说她是五姑娘的生身姨娘,可一个奴才竟敢对着主子指手画脚的,咱们府上可是没这个规矩,这不么?太太传了家法,如今怕是也完了,老奴赶紧着回去,免得太太怒火攻心,万姨娘忙着府中的事儿,太太的身子着实是…….”
武妈妈说着叹了一声,行了礼就要告退,“听琴,品书,你们二人替我送送妈妈,那翠月牡丹包些个,也给二婶婶送过去些。”
玉妍送了武妈妈,便坐在椅上沉思起来,二婶婶的意思,玉妍自然是明白的。今日二婶婶寻了由头发落了焦氏姨娘,足见二婶婶是当自己如亲生的闺女一般疼着的。
玉妍的眼眶有些个湿润起来,又想到了从来都是娴静得如同画中人一般地玉兰,“唉!”玉妍叹了口气。
方才武妈妈说起的堂舅老爷并其府中的那位表少爷,让玉妍的心底里头又隐隐地痛起来。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起身走到了梳妆镜跟前,玉妍瞧了一眼镜中的人,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儿。
她慢慢坐下,伸出手,想要开了妆奁盒儿旁边的那个小描金的匣子,却触到了那金属扣儿时,又停了下来。那个温润的江北少年又在玉妍的眼前慢慢地笑开来。他说,“妍妹妹,你戴了这羊脂玉的镯子,最是相称,人养玉,玉也养人。多好。”
玉妍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她又慢慢抬起自己的双手,就着窗子外头的光,细细地瞧,耳边又是那个少年的轻声慢语,似乎,每一次他对着玉妍,都不曾有过一回是高声的,仿佛若是高了一点儿,就能吓着了这个娇弱纤细的妍表妹一般,“表哥…….松年……润怀”
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润怀这两个字儿,原本是玉妍一早就想好了的,她想等到她与表哥的新婚之夜时,将这两个字刻成了印章,送给他,从此后,他只是她的润怀,也只对她敞开一个温润的怀抱,而她,也只是他的玉妍,是他的妍妹妹。直到永远。
玉妍又伸出手去,啪嗒一声儿,那盒子的金属扣开了,玉妍有些茫然地扫了一眼,书信,在,从未拆封。玉镯在,温润依旧,锦帕在,题了诗句。印章也在,却并无润怀二字。
她盯着那盒子发呆,满脑子都是江北周府的桃林,梅林,锦澜园,还有紫藤轩的那丛茂密的紫藤花架。玉妍叹了口气,她将那羊脂白玉的镯子慢慢套在了手上,“润怀,明日,明日,我,我要去相亲了,你,你跟着我,你帮着我也瞧瞧。”
玉妍拭了泪,她略略扑了点粉儿在脸上,“观棋?”玉妍扬声唤道。“来了,姑娘!”外头观棋急匆匆小跑着就进了来,“姑娘可是要进些**银耳羹?奴婢熬了一整个儿早上呢。”玉妍笑着摇了摇头,“观棋,给我梳一个最漂亮的发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