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夜格外地有些个闷气,玉妍辗转难眠,索性起了身自端了一壶茶,拿着一个茶盏要到院子里纳凉去。“姑娘,这都近子时了,您可是闷躁得睡不安稳?”宿在小外间儿的听琴让惊醒来,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就要趿拉上绣鞋。
“你自睡去,我就在院子里头纳一会儿凉,不用你伺候。”玉妍轻声吩咐了听琴,径自就出了门。听琴呆坐在床上,那仅有的一星半点儿迷糊也都散了去,她穿上鞋子,欲要跟着姑娘出去,又想起玉妍方才的吩咐。
听琴知晓姑娘让那传遍了街头巷尾的童谣惹得当真是恼怒起来,从前就是遇着再大的事儿,姑娘私底下都是稳稳当当地,喜怒不形于色。除了四姑娘八姑娘设计拆散姑娘跟表少爷那一回,姑娘是这般恼怒过的,四姑娘出阁那一日,姑娘根本都没露面,为着这个,八姑娘还吵到了紫藤轩,在姑娘冷冷的逼视之下,八姑娘最后灰溜溜地跑了。
“唉!”听琴瞧着门槛处有些苍白的月光,情不自禁念叨了一句,“老天爷,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家姑娘。”说着,这丫头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玉妍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仰着头瞧那月光,来到这大宁已经十个年头了,玉妍自己都有些模糊起来,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勾勒,如果,这是在周妍妍生活的年代,遇着了梁王这么一号人物,因追求不成就要散步谣言迫人就范,那么周妍妍该怎么办?
周妍妍可以有很多法子,诸如找媒体报刊辟谣,诉诸法律,告他骚扰,甚至是跟相爱的人结婚,根本不必去理会这类自说自话,自高自大的人。玉妍摇了摇头,她自己斟了一杯茶,举起杯子慢慢贴近唇边儿,显然,如今在大宁,又身为一个贵族的柔弱女子,想要找什么媒体报刊辟谣,那简直就是白老鼠掉进了染缸里,越描是越黑的,到最终,不是为梁王妾,就是做比丘尼。
思及此处,玉妍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她赶紧着灌了一杯茶下肚,抛却了往日的仪态和矜持,此时,这杯热茶于她而言,倒是更像一颗定心的丹丸。玉妍的眼前又闪过白日里二叔二婶听说自己要面见梁王时的震惊。
他们二人断然拒绝了玉妍的荒唐想头,拿二叔的话说,从来男女都是授受不亲的,更何况如今有了这些个流言蜚语,梁王爷瞧着这个架势是势在必得的,此时面见梁王,这话是好说也不好听呀,更何况,让这梁王借机做了文章,就当真是毁了玉妍这一辈子了。
“人人都笑我为痴,却有谁知这痴人的福?”玉妍又斟了一杯茶,她苦笑着自怀中掏出了厚厚的一摞书信。轻轻抚摸着这书信,玉妍想着那个远在江北的少年,想着曾经的三月烟雨,四月杏白,五月丁香,六月的火红石榴,和分别时候的那一江碧水。“表哥,倘若今日表哥在此,你又愿不愿意将那流言当了耳边风一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
玉妍痛苦地趴在石桌上,自从到了京里,她强压着自己不许去想表哥,听琴观棋等人若有那么一句两句地提到了表少爷,玉妍必定是木着一张脸儿,连个眼皮也懒得抬起来,日子长了,这几个丫头也就偃旗息鼓,歇了这撺掇着姑娘与表少爷再续前缘的心思。
“前缘?”玉妍瞧着那微微有些泛着碧色的茶汤,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若这一杯是酒该多好?醉了也就忘了,什么烦恼,什么流言,通通都给我见鬼去。”她仰了脖儿,又灌了一盏茶下去。
“谁?”玉妍自那竹林中瞧见了一个黑影儿闪过,她腾地站起身,“出来,鬼鬼祟祟地做什么?”竹林中一片静悄悄,玉妍眯着眼睛仔细向那竹林中又瞧了瞧,她端正了身姿,疾步向着那竹林走过去,“出来!否则我可是要喊人了!”
说着话,玉妍猛地一拢那靠外的几根儿竹子,缩身挤进了竹林,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玉妍,“你是?”玉妍挺直了腰杆儿,冷冷地问道。“梁王亲卫,莫淮安。”玉妍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莫侍卫,不晓得这么晚了,您故意现身引我至此,所为何事呀?”
莫淮安躬身冲着玉妍一抱拳,“周姑娘,梁王爷他为了这几日京城里大街小巷的那些个童谣,已经重重责罚了王妃,此事当真同王爷一星儿半点儿的关碍也无,是梁王妃她自作主张,想要……..”“想要做什么?莫侍卫不妨直言?”玉妍强压着心里头的那一股子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很平静。
“王爷爱慕姑娘,自然这个姑娘也是知晓的。王妃她也想成全了王爷,不过,这策略上头,有些过了。还请姑娘您莫怪。”
听见这莫淮安说出的这一番话,玉妍那点心头火是怎么也压制不住了,她紧紧咬着自己的舌头,直到口中都有了些星星点点的血腥味儿,玉妍才挤出了一个微笑。“莫侍卫,你们大宁的男子都是如你一般,这么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么?”
这一句话,问得莫淮安是登时皱紧了眉头,“周姑娘!请您别忘了,您也是大宁的子民。”不待玉妍回话儿,他接着说道,“淮安是瞧着王爷实在忧心姑娘,这才主动请缨前来探望一二,既然姑娘瞧见了淮安,少不得淮安要替王爷证个清白。”
“清白?什么清白?啊?什么清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狼子野心色中饿鬼是吧?是这个清白么?”“姑娘请慎言!”莫淮安听了玉妍的话,一下子就握紧了拳头,他低声吼喝了玉妍一句。“怎么,你这忠心的奴才还想动手打我不成?凭着你们梁王府这起子龌龊的东西,你配么?你-们配么?”
玉妍连珠炮一般地冲着这淮安是句句当仁不让。说了这一席话,玉妍觉着胸中长期以来积郁的那一口浊气终于出了来。“你滚回去,告诉你主子,想着用如此拙劣的法子迫了我就范,你让他趁早就歇了这心思。我不管是你们王妃也好,还是你们王爷也罢,这根子终究还是在他莫毓骁。”
她狠狠地白了淮安一眼,“少到我跟前给我装白目,我捅了你一刀,再转回头跟你说不是我的错,都是刀子的不好,我给你致歉,我担忧你的伤口,你的生命,你的家小,你要怎么想?你会怎么说?你让我慎言?”
玉妍不屑地一笑,接着说道,“我没有到你们梁王府堵着门儿去喝骂,是我要脸面,是我有教养,是我容忍了你们,怎么着,想要逼死人不成?还要我慎言?下流泼皮的种子,不就是投了个好娘胎么?那是他的爹娘有本事,与他什么相干?他是个什么东西?绣花枕头,酒囊饭袋!”
“让周姑娘盛怒至此,实在是本王的不是,姑娘方才句句在理,字字珠玑,让本王真是惭愧之至,在此深鞠一躬,还望姑娘你不计前嫌,我们日后好生相处如何?”玉妍听见竹林外头梁王爷这一番话,她盯着莫淮安瞧了一眼,不待她说话,这个侍卫飞身便出了竹林,玉妍紧随其后出了竹林,见那淮安正跪在梁王面前,“属下逾越了,请王爷责罚。”
玉妍此时见了梁王爷当真是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虽说方才已对着那淮安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积下的怒火发泄了一番,如今这梁王爷就在眼前,玉妍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了结。了结这一段阴差阳错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儿。
“深夜冒犯了姑娘,实在是我这属下的不是,还望姑娘莫要怪罪。”梁王爷对着玉妍又深鞠了一躬,玉妍挺直了腰板儿站在当地,生生就受了梁王这一礼,莫淮安皱着眉头紧盯住玉妍。
“瞧我做什么?他既然是要大礼参拜,给我赔不是,怎么?我受不得?你自家的主子做的什么好事儿?你是晓得的呀!坏人姻缘不算,还要毁人名节。怎么,我不嫌弃他是斯文败类,肯受他的礼,你瞪我做什么?”玉妍瞪了淮安一眼,调转目光瞥了梁王一眼。
“梁王爷,说一句江湖上的话,叫做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儿我就问问您,周玉茹在我们府上闹得那一出儿,是您授意的不是?”玉妍的双眸亮晶晶的,她唇边挂起了一个了然的微笑,交叉了手背在身后头,等着梁王爷说话儿。
“周姑娘,这……”梁王爷的目光有些闪烁,在月光的映衬下,透着那么一股子心虚的意思。“嘘…….”玉妍摇着头打断了梁王爷的话。“若是隔了这么久,我还想不透,我就是个痴儿傻瓜了。”玉妍笑了笑,“您瞧着我年纪小?小有小的好处,少年人的心眼儿是最通透的。谁要是觉着年岁小就好糊弄,那这个人才是个痴人呢。”
一席话说得梁王爷再也忍耐不住,他压低了音儿咯咯地笑起来,梁王爷拱手又是一礼,“周姑娘,果然聪慧!”“喔,是你?”玉妍深吸了一口气,“民间说宁破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梁王爷您这是作孽。”
玉妍缓缓踱着步子到了那石桌前,她拈了桌上的茶盏满了半杯,“今儿既然您来了,我也恰好将话给您挑明白了。
她饮了那茶,将那杯子在掌中把玩,“我周玉妍,今日在此立誓,若是他日我为人妾室,便情同此盏。”话音未落,玉妍举起那杯子用足了力气摔在地上,她发狠一般地盯了梁王一眼,转回身儿迈开了步子空留两个惊愕的男人在那一地的苍白月光下目瞪口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