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表少爷今儿早上又有信到前头了。”京城周翰林府上的清芷园内一位身着浅紫衣衫的妙龄女子正闲散地倚在一张石桌前品着香茗随意翻着一本儿书,丫头观棋满腹的无奈低声上前回禀道。“嗯。”那妙龄女子并未抬头,视线胶着在书上似是瞧得极有趣味。
“哎呀!我的姑娘!”观棋见自家姑娘从进了这京都繁华之地,便像是变了个人儿一般,私底下,琴棋书画四人常聚在一处嘀咕,按着常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两头亲事都让嫡母硬生生替她嫡出的女儿们抢了去,即便姑娘是个泥人儿吧,却也该有几分土性儿不是?
偏姑娘就像是一夜间得了那“鬼迷心窍”的毛病一般,那日众人自江北拜别老爷太太之时,分明太太连正眼儿也没瞧姑娘一下儿,姑娘却对着行了太太三拜九叩的大礼。表少爷在人群之中红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姑娘,偏姑娘自始至终都没瞧他一眼。
观棋伸手夺了玉妍书中的书,“姑娘!表少爷这都是第六封信了!您才不过到了这京里头半月有余,表少爷这信,怕不是早上发了,晌午又发呢?”这丫头转了转眼珠儿,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哎呀呀,还是加了急的呢!”
玉妍呷了一口茶,这才抬起头瞧着观棋,“你这丫头!从前劝着我离表哥远点儿的也是你们,如今,”玉妍顿住了话头儿。她眼睛盯着院子里头开得正艳的月季花儿,“事儿都已成了定局,我们二人若是没有往日的那些个情分,或者还能是表兄跟表妹,”她自嘲地笑了笑,“夫妻不成,成兄妹,成朋友?在我们那里尚且做不到,更何况这里?”
“姑娘?什么就咱们那里做不成了?您可是想念江北了”观棋听不懂姑娘的话,听着那意思像是拿着江北跟京里头在比对。玉妍回过神来,她安抚地冲着观棋笑了笑,“无妨。只不过有些挂念老爷罢了。也不晓得自那一回吐血后,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儿如何。”
观棋听见玉妍惦念周大老爷,她抿住嘴儿不出声儿了,玉妍瞧了她一眼,心里头偷偷地笑起来。自上了京,这琴棋书画四婢对周大老爷的那股子怨愤是再也遮掩不住的。话里话外总要埋怨老爷不护着姑娘些,不肯戳穿了四姑奶奶的阴谋,这才断了姑娘的大好姻缘。玉妍自听见四婢埋怨周大老爷之后,每回她们要劝谏她跟表兄有关的些个话儿,她便抬出来老爷,四婢登时便三缄其口,皱着眉头生闷气去了。
“姑娘!好歹您也抬抬您的玉手,哪怕给表少爷报个平安,这也是个往来的道理不是?”听琴在一旁的竹林后头已听了半日,如今见观棋又让姑娘拿捏住了,她叹了口气,边说着话儿,边就捧了一盘子小西瓜走上前来。
玉妍笑了笑,她拈起一芽儿瓜,用舌头舔了舔,“你们的心思我都晓得。”玉妍放下了那瓜,她瞧着听琴跟观棋,正色说道,“你们都记住今儿我这话,”玉妍在心底里打了一遍腹稿,她郑重地开口说道,“我呢,不是蚕,更不会养蚕,让我做那等藕断丝连的事儿是不成的。”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庄重起来,“即便我的这儿再怎么不自在,”她点了点心口处,“若不能断了表哥的念想儿,长长久久,我之于他就不再是个美好的回忆,我就会是他心头的一块伤,是他今生永远也无法圆满的一个遗憾。而我,不想,不想给我曾经用心喜爱过的人这么沉重的担子让他担着走,一直担着走。”
玉妍微微地摇了摇头,“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呀,谁个都会说。”“姑娘!”听琴收敛了神色拉着观棋跪在玉妍跟前,“是奴婢们想错了!奴婢们没领会姑娘的意思,还误以为姑娘是个薄情的。”听琴说着,那面上的神色都有些苍白起来,观棋也黯淡了神色,二人都深觉愧对了姑娘。
“若我是你们,也定是这么想的。”玉妍摆了摆手,她亲自扶了两个丫头起来。“表哥如今心里定是伤心的。”她抬起头望了望那爬满了青苔的院墙,“我不必读表哥的信,也不必非要写点儿什么寄回江北,我心里都知晓表哥说的是什么,可是,又能如何?表哥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可若是不能够朝朝暮暮,这太过久长的两情,便就是那催命的灵符,那伤人的利剑。除了那无心的空壳,这世间最催人老的,可不就是那情之一字?”她拍了拍两个丫头的手,“罢了!瞧瞧我,豆蔻年华一十三,却怎么一说起表哥,那心底里倒像是熄了火,成了灰,活脱脱成了个老气横秋三十一呢。”
玉妍轻笑着掩住口,她的眼圈泛着红,那瘦了一圈儿的脸颊泛起了一层灰蒙蒙的浮色。“姑娘…….”俩丫头让姑娘的这一番话说得直掉泪儿,她们又要跪下来,却让玉妍一把拉住了“莫要跪!你们四人待我的诚心我都是晓得的。莫要跪!我这身边儿,也唯有你们是贴心的了!”
主仆三人在这清芷园中心贴着心地说开了心里头的结儿,却谁都没留意那竹林子后头,一个二十开外的女子侧着身子竖着耳朵在偷听。“咦?桂姐姐?”侍画端着刚炖好的银耳羹到了清芷园的东南门儿,一抬眼便瞧见了二老爷府上焦姨娘陪嫁的针线大丫头在竹林子后头站着。
“哎呦!”那桂姐姐似是让唬了一跳,她叫出了声儿,一跤便跌倒在地上。玉妍主仆三人也听见了这一声儿叫喊,听琴观棋忙抹了把脸,一个箭步就进了那竹林子,玉妍也紧跟着一并过来瞧见了这位桂姐姐。“哎呦!奴婢给七姑娘请安了!不知七姑娘在此,奴婢冒犯了!”那桂姐姐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嘴里头赔着不是,忙着叩头不迭。
“桂姐姐?”玉妍蹙了眉头,问了一句,观棋忙附着玉妍的耳朵儿说了句,“焦姨娘。”玉妍点了点头,她转头儿瞧了那竹林一眼,又瞧了瞧桂姐姐,“这个时辰,不早不晚儿地,早膳已过了,午膳还未到,你来此地,定不是得了二婶婶的差遣给本姑娘传膳的吧?”
玉妍的音儿冷了些个,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位桂姐姐,听琴上前一步站到了桂姐姐跟前,“原本咱们是客,听琴呢,年纪也轻,是不敢轻易问姐姐的。”她顿了顿,微微欠了下腰儿,“可我们姑娘进府时,二太太便将清芷园给了我们姑娘住,当时就言明了,除了咱们主仆几人并二太太跟前的任妈妈,云妈妈并几位姐姐之外,闲杂人等是不得轻易进了这清芷园的。”
那桂姐姐听见主仆几人这一连番的诘问,那眼珠子咕噜噜地乱转起来,“哎呦!七姑娘呀!奴婢当真是冤枉的呀!奴婢不是有心来打搅了姑娘的呀!”这桂姐姐哭声很大,她在心里头赌这位七姑娘初来乍到,又是客居叔叔婶婶府上,断不敢这样争惹事端的。
“哼!有理不在声高。你哭的什么劲儿?纵是你有心冒犯于我,我也并未说要治了你的罪不是?你这哭得反倒是有了些个蹊跷。”玉妍慢条斯理儿地对着这桂姐姐就笑起来,那桂姐姐心里头想着焦姨娘的嘱托,如今听了玉妍这番话,又见这位七姑娘笑得甚是古怪,她是直后悔不该贸然接了这趟差事。
她诺诺着收了声儿,规规矩矩跪好了,“求七姑娘宽恕了奴婢吧!”她扬起了脸儿,哀求道,“实在是焦姨娘养的那只雪兔儿,今儿一大早就没了踪影,”她说着,细品着玉妍的神色,但见这位七姑娘自那张俏丽的小脸儿上根本就瞧不出个喜怒来,她心里头有些打鼓,“奴婢这不是,这不是……”“喔,找兔子?”玉妍做恍然大悟状,她点了点头,又瞧了瞧听琴和观棋,“侍画,你瞧见桂姐姐时,她可是在四处找兔子?”
玉妍猛地转了头,问了侍画这么一句,“姑娘,奴婢没瞧见桂姐姐像是在找东西,桂姐姐那样子,”侍画偏着头想了想,她的头慢慢歪向了一边儿,那脚尖儿也踮起来些个,“啊!对了,姑娘,就是这个样儿,桂姐姐就是这个样儿对着竹林的,倒像是,倒像是在,在偷听!”侍画丫头咧开嘴,为自己的好记性兴奋不已,“对对对,就是在偷听的样儿!”
“这位妹妹,你,你,你可莫要信口雌黄,你,你莫要冤枉好人呀!”那桂姐姐猛地就对着侍画叫嚷起来,“大胆!”玉妍喝住了那桂姐姐,“怎么?我倒是要去问问我的二婶婶,你们府上当真立得好规矩,我跟我的丫头客居在府上,怎么?随意潜进来偷听还不算?还要肆意辱骂我的丫头么?”玉妍瞧了听琴跟观棋一眼,“带上桂姐姐,咱们这就去请教请教二叔跟二婶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