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这一席话,说得屋子里的众人顿时都没了声息,林松年瞧着玉妍,见自己心仪之人昔日里那般温和婉丽的笑容已消失不见,如今的玉妍,红着眼眶,紧咬着双唇,眉头紧蹙跪在地上,人分明还是那个人,但是这个人的眼中却盛满了决绝之意。
他以手抚住胸口,借以平息那股子一阵猛过一阵的锥心之痛,林松年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冷汗也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瞧着玉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林松年猛地想起那一日,他们二人在桃花林中,玉妍粉面含羞,与那满树的桃花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他紧咬着牙,咽下到了嘴边儿的祈求和催促,他上前一步挨着玉妍跪在二姑太太面前,“母亲大人的慈意儿子心领了。”林松年说着便哽咽起来,玉妍的心中巨震,一股如刀剜心般的剧痛立时遍布了全身。她有心想扭脸儿再看表哥一眼,但是此时此刻,她并不敢轻举妄动。
虽是两世为人,但是初尝初恋的甜美滋味,这对玉妍而言,是何等地珍贵美好,奈何如今这份美好就要这么眼睁睁地拱手让人,玉妍心中如刀绞一般难受,她强逼着自己目视前方,不要去瞧表哥,她怕她心软,更怕她舍不得。
“年哥儿!”二姑太太抱着儿子的头心疼地叫着他的乳名儿。“妍儿呀!侄女儿!你,你,你这是何苦呀!姐妹二人共侍一夫的不知凡几,偏怎的你就顾虑重重起来?我们年哥儿待你,”二姑太太犹豫着瞧了周大老爷一眼,“自回了这江北,二姑母待你如何,难道你心里头不知晓么?你进了我林家门,姑母只有待你更亲近的,玉芬又如何?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凭她怎样?正室与平妻分位不同,难不成谁还能越过一个理去?”
“母亲!”林松年痛苦地喊了一声,“母亲大人明鉴!”他看了玉妍一眼,紧咬着牙,攥紧了拳头,“母亲,儿子,儿子,儿子愿迎八表妹为正室,还求母亲莫要再逼迫七表妹了。”林松年一口气将话说完,以头抢地不肯抬起。
“唉!年哥儿!”二姑太太心疼地蹲下身亲自扶起儿子和玉妍,她看了看玉妍,又瞅了瞅年哥儿,“罢了!”二姑太太回转身儿,对着周大老爷福了一福,“妹妹有两个事儿相求,还请哥哥应了妹妹。”
周大老爷点点头,“灵妹请讲。”二姑太太轻蔑地瞧了跪在周大老爷左侧的玉茹一眼,“这一么,仍是玉芬为平妻,正室人选我会再寻,待正室过门半年后,我林家自会减一个等次的聘礼排场,侧门儿迎了玉芬侄女儿进门。”周大老爷张口欲言,二姑太太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儿。
“这二么,”二姑太太说着,瞧了跪在玉茹左侧稍远的谦哥儿,她冷哼了一声,“还请哥哥在三日内给六少爷定下一门亲事!”“姑母!”谦哥儿大声叫嚷起来,二姑太太并不理会与他,“哥哥,我就这两个条件,若是哥哥能应允了妹妹,我林家明日即送来订平妻的信物。”
“姑母…….”谦哥儿跪在原地,忍不住哭起来,“姑母,是侄儿无能,是侄儿荒唐,还请姑母消消气,请姑母饶了侄儿这一回吧!”二姑太太根本不看谦哥儿,她只是紧紧盯着周大老爷,此时的周大老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犹豫着,抬起眼来紧盯了玉妍一会儿,“妍儿,你就当真……?”
“还求老爷成全女儿!”玉妍复又跪下对着周大老爷一个头叩到底,林松年在一旁看着玉妍如此,心里头忍不住一酸,那泪便堪堪掉落下来。他掉转头,拿着衣袖拭了拭泪,“唉!你们当真都大了。”周大老爷叹了口气,他瞧向了玉茹,“周玉茹啊,周玉茹啊,自小你便是个识得大体的,谁成想?这可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我却不明白了,究竟是什么人许了你什么了不得的好处,让你连爹娘兄妹,亲情伦理都弃之不顾了!”
玉茹苍白着脸,她瞧了周大老爷一眼,“不肖女玉茹,今日忤逆了爹娘亲族,让爹爹伤心动怒,还累及母亲也代女受过,玉茹欠了爹娘的,今生无以为报,日后女儿定当早晚三柱香,为爹娘祈福,求菩萨保佑爹娘长命百岁,让爹爹青云旺顺,娘亲病散灾消。”
“哼哼,说什么青云旺顺?病散灾消?”周大老爷落寞地摇了摇头,“你二姑母说得不错,家有贤妻,方得安康啊!”他叹了口气,“若是你嫁入江家,能谨记此言,记住今日这一出荒唐的事儿,日后做个气度宽宏,温和贤淑的媳妇,爹爹我也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周大老爷说着,瞧了谦哥儿一眼,“周谨谦啊,我的儿!你,你四岁便开蒙,如今更是随着我在外院儿进学苦读,这么些年,你读的书说不上等身,却也算是窥着了些许的圣贤之道,可你,可你却......”
他瞧了二姑太太一眼,“唉!宝蝉比你还小着些个!那丫头性子最是个天真烂漫的,你瞧瞧,你好好瞧瞧,”周大老爷拍着几案,“好好儿的闺阁女子,你,你都引诱着她干了些个什么?当真是丢尽了我周府的脸面!”
“哥哥,不是说了,这事儿就不再提了?”二姑太太冷冷地打断了大老爷,周大老爷有些尴尬,“妹妹,他们二人不懂事,累得妹妹你大动肝火,这个兄长是晓得的。”周大老爷的语气和善起来,他略向前倾了倾身子,“玉茹即将出嫁了,我没教好她,是为兄的无能,谦哥儿却是让她生生地带累了。”
“带累?”二姑太太斜眼睨了谦哥儿一眼,“哥哥,什么也不用多说了,我呀,有些头晕,咱们这也闹得亥时都将尽了吧?二哥哥他们一家不是说明日未时还要到码头么?”二姑太太冷冷地瞧着周大老爷。
“哥哥,闲话缓议吧!妹妹那两个条件哥哥若是应了,明日妹妹便遣人来送了信物。”周大老爷瞧着谦哥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孽障啊!都是孽障!周玉茹啊周玉茹,你,你!你于心何忍啊?一个是你的弟弟,两个是你的妹妹,如今,你,你把自小养在文贤院中的手足们的前程都断送了个干净啊!”
说罢了话儿,周大老爷率先站起身,他仰天长叹,忍不住又老泪纵横起来,“罢罢罢!妹妹,咱们对外头也只说是玉芬身子骨儿实在是不堪一府主母之重负,遂将她定位正室,另娶一平妻为她分忧,全权管理府中事务可好?”
“不好!”二姑太太冷冷地拒绝了周大老爷,“哥哥,这是咱们周林两府的家务事,不比你们官场之上尔虞我诈讨价还价的,我打心底里看不中玉芬,更何况她跟着玉茹还闹腾了这么一出儿,一是坏了名声儿,二一个,足见得玉芬是个不识大体,任性骄纵,恣意妄为,不达目的便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性子,”二姑太太冷笑着顿了下,“论理儿,我的亲侄女儿,我认也好不认也罢,这些个事儿都是不能对外头宣之于口的,不过,”
她瞧着周大老爷,“哥哥,我如今孤儿寡母,年哥儿是要走仕途的,我若是不娶个贤孝慈悲,知书识礼的好媳妇回来帮衬着我,这日后,林府中还有宝蝉我们母女俩立足容身的地儿么?”二姑太太福了一礼,“还请兄长莫要伤心,也莫要拖延了,应与不应的,给妹妹个痛快话儿吧。”
周大老爷闻言,张口结舌了半晌,终究狠狠地瞪了玉茹一眼,“谦哥儿便给他定了他沈家的表姐吧。”周大老爷颓然地说道,“爹爹,孩儿不!”谦哥儿大叫起来,周大老爷说了句,“此事由不得你。”便接着说道,“玉芬么,妹妹看若是两个都是正室如何?一个东院,一个西院儿?如若不然,好说不好听啊,玉妍还尚未定亲,让人知晓了她嫡亲的妹子给她嫡亲的姑母家里做了平妻,这……”
“平妻之位,已是看玉妍侄女儿的面情了!”二姑太太斩钉截铁地说道,“哥哥你赶紧着定夺吧。”
周大老爷眯着眼,他瞧着二姑太太出了一会子神,“妍儿,你代你妹妹求求你姑母吧,也不过就是个空名头罢了。总要想着咱们周府里的名声儿,你二叔家里头的姑娘们还都尚未定亲呢。”
玉妍抬头瞧了瞧周大老爷,“老爷,恕孩儿无能!”玉妍平静地说道,“今日四姐姐伙同八妹妹如此陷女儿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又为了一己之私连累了表哥,表妹并六弟,”玉妍看了看玉茹,“如此薄情寡义的姐妹,玉妍今日也想明白了,玉妍无福,不敢与这样的人妄称什么姐妹!”
“你,你,唉!”周大老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环视了众人一遭,反复地欲言又止,二姑太太绷着脸,谦哥儿默默流着泪,周大老爷紧闭了双眼,挥了挥手,“唉!罢了!罢了,你们都散了吧,平妻就平妻吧!”他甩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起身缓步进了周大太太的寝阁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