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八姑娘到了黄昏时候才得了信儿,也只是兰姨娘身边儿的大丫头檀云到蔷薇馆和芍药斋分别走了一趟,禀告了两位姑娘,说是太太午后犯了旧疾老爷忧心太太的病症,让郁、顾两位老妈妈伺候着太太,文贤院的众奴仆因伺候不得力已被老爷命人调教去了。自今日起到四姑娘出阁,家中事宜都由大奶奶打理,兰姨娘从旁协助。
檀云虽说得客气非常,玉茹玉芬还是听出了不对处。二人自是将姿态摆得高高地,打赏了檀云,待春漾瞧准了檀云向着兰姨娘的怡兰轩方向行去后,玉芬忙着叫了春秀跟着她到了玉茹的蔷薇馆。“四姐姐,太太好好儿的,怎么就突发了旧疾?”
玉芬近日因受不得那花粉犯了哮喘的老毛病这么一急一动又喘起来。玉茹忙着让点翠给玉芬看座上茶,“妹妹莫要心急,我这里也是才得了信儿。如今太太屋子里使唤的人儿都寻不到个踪影。那顾、郁两位妈妈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儿,她们的爹娘当年都是得脸的老仆,这二人多年来只在老爷麾下,一时间咱们是使唤她们不动的。老爷让这二位进来服侍太太,依姐姐愚见,怕不是太太犯了旧疾这么简单。”
说罢了话,玉茹也径自坐在椅子上发呆。“姐姐,要不,找紫藤轩问问?”玉芬虽是对玉妍忌讳颇多,颇有些瑜亮之叹,这一遭是到了节骨眼儿上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玉茹却摇了摇头,“她?她此时怕是正欢喜着呢!”
玉芬见玉茹头一遭露出这么鄙夷又带着点儿恨意的样子,心里头不知怎么就像让人一下子捏紧了似的。“四姐姐!怎么说咱们都是太太所出,一同到老爷跟前求个恩典,也是使得的。”
玉茹这一回细瞧了瞧玉芬,却终究是欲言又止。“八妹妹,如今你这身子骨儿也担不得急和愁,太太那里你就莫要忧心了,保养好了你这副身子骨儿,也就是孝敬太太了。老爷既派了咱们府里资格最老的两位妈妈伺候太太,就是还念着太太的好儿呢,咱们别先乱了阵脚儿。你七姐姐那里,她这小半年来,都病恹恹的,你莫要去寻她的不自在。太太这事儿,她能如何?咱们做人女儿的难不成还去质问爹爹不成?”
玉芬玉茹对坐着唉声叹气,紫藤轩中玉妍也刚打发了侍画让她送檀云出去。品书给姑娘端了燕窝,“姑娘,太太今儿一早儿还好好儿的,怎么着就旧疾复发了呢?太太这几日不是紧着折腾兰姨娘么?如今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儿?品书当真糊涂了。”
玉妍手里端着燕窝,拿着羹匙也兀自出神。听琴立在一旁见姑娘如此,轻悄悄走上前来接过了燕窝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怕太太可不是犯旧疾。老爷派了身边儿最得意的两位妈妈去伺候,却又把文贤院的旧人儿重新调教,这可不是恩赏太太。明摆着是太太触怒了老爷的痛处。叫观棋去文贤院问个安。顺便儿看看文贤院什么情状?”
玉妍以手抚额对父亲突然如此大动干戈有些不解。听琴见姑娘如此烦恼,张了张嘴儿,终究又把话头儿咽回去,“姑娘,进些燕窝粥吧。”玉妍并未注意听琴的犹豫不决,就着听琴的手喝了几口燕窝粥,“罢了,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观棋回来让她进来复命便罢。”
听琴品书见姑娘有些不耐烦,并不敢多言收拾了燕窝粥便退出了闺房。玉妍静静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儿,细细回想起来这半年多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眼里不由转了泪儿。前世里虽是孤独了些,那日子却也逍遥自在。
身边的一众人待她都极亲热,每月还能见到母亲,如今到了这大宁朝的周府里倒像是陷入了一个黑漆漆的陷阱里头,每一日都充满着勾心斗角钻营算计,你方唱罢我登场,身为女子不得自由恋爱更别提婚配,这封建枷锁一重又一重每行一步都要千思万想当真是把二十八岁的一颗心硬生生历练成了四十八岁的模样,或者还不止呢。
前世今生,哪个是前世哪个又是今生?那曾在病榻上苦苦挣扎的母亲如果经历了这样一座深宅的生活磨砺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在意前世里那位父亲的风流成性?若是这个心结解开了,母亲或许会是健康的鲜活的,那么她的妍妍想必也会是快乐无忧的吧?更不会遭遇亲生父亲的毒手。
玉妍心中想着这些个前尘往事只觉得心中像是刀割一般难过,“姑娘,观棋姐姐求见。”门外头花籽儿的声音响起来。
玉妍忙着用袖子拭了满脸的泪,“进来回话。”观棋进了闺房,“姑娘,文贤院进不去。郁妈妈出来让给姑娘带句话儿,‘姑娘的孝心老爷太太都是知晓的,老爷太太嘱咐姑娘安心养病。万事都有老爷太太做主呢,姑娘莫要忧心。太太的病没有大碍,静养便好。’姑娘,文贤院冷清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外院儿来的那么几个小丫头子厉害得很,把个院子门儿守得严严实实的,奴婢实在是进不去。”
观棋说罢了话儿,上前来要给玉妍斟茶,却就着光儿瞧见玉妍的眼睛有些红肿,“姑娘这是怎么了?如今姑娘大了,越发多愁善感起来,却不知善加保养身子,虽咱们头年腊月里自用的那药是不妨碍元气的,姑娘您到底是瘦了几圈儿呢,孔太医不是也说了,姑娘原本底子就弱,最是经不得多思多虑的,这病呀还多从这上头来的。”
观棋端了茶递给玉妍,“姑娘若是为着太太掉眼泪儿,观棋都是不依的。虽说太太不是姑娘的生身之母,毕竟养了姑娘那九年,咱们自小陪着姑娘长大,姑娘对老爷太太孝敬的心咱们是最知晓的,谁想太太这一起又一起地都是歹毒的心思,哪里有个母亲的模样?姑娘如今还为了这么个……唉,这眼泪实在不值当。”
玉妍见观棋自顾自地在那里打抱不平,倒是把那思念前世母亲的心思冲淡了些,“你这丫头!怎么越发像了听琴。”观棋见玉妍这样说,便知晓姑娘心里头舒坦了些,“说起听琴,方才奴婢回来,见她站在院儿里头对着那棵老桃树发呆呢。”
玉妍饮了茶,递还给了观棋,“这可是胡诌了!听琴发的什么呆?那丫头是个无事忙,手里头总要有点儿活计才算踏实,谁有闲工夫儿发呆,她也没有的。”“姑娘!观棋何时诳过姑娘,是听琴发呆呢。还自己念念有词地像是魔怔了。”
玉妍这才认真看了观棋一眼,“当真?”“当真!比针还真!”玉妍笑着点了观棋的脑门儿一下,“死丫头!看着是个稳重的,谁知也是个促狭的,还不快去将你听琴姐姐给我请进来,我也好给你问问,解解你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