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就涌上了双眸,她微微抬起头,盯着那在丫头们后头姗姗而来的一位丽人,只见她身穿了正红的衣衫,头戴了赤金的头面,环佩叮当,富贵喜庆。
见了这位敬敏柔长公主,那文家的九姑娘并不慌张,轻移着莲步儿就走上前来,一开口,是一口软软糯糯的江北口音,“褚文氏九湘给敬敏柔长公主见礼了。敬敏柔长公主万福金安。”
玉妍听见这位文家的九姑娘的自称,心里头一阵别扭。她强忍着出言呵斥的冲动,平淡地回了一句,“文九姑娘免礼。”
那文氏像是不曾听见玉妍的话,又福了一个万福,“既然是婆母命长公主前来探望九湘的,那么,还请长公主您替婆母她老人家受了九湘这一拜。九湘今日新入门,冲撞了婆母,实在是罪该万死。方才听见三叔叔说了婆母的病,九湘心中万分愧疚,都是九湘年纪轻不晓事,连累了婆母跟着操心受累。待得明日公爹回府,九湘定然亲自到公爹和婆母面前负荆请罪。任凭二位老人家责罚处置。”
说着话儿,那文九姑娘就跪倒在尘埃中对着国公夫人寝院的方向就郑重地叩拜了三下儿,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就滴落下来。文九湘的肩膀瑟瑟地抖着,以极力压抑着的啜泣开头儿,渐渐地就哭得哀痛欲绝,整个儿人都梨花带雨。
玉妍瞧着这声情并茂的场面,心里就在想,如果来个反穿越,这位文九姑娘到了我那个时代,那么,不晓得要有多少的女演员要让出一姐的位置呢,这剧情,这表演,这节奏,实在是太到位了。无一处不像真的,却又无一处像是真的。
那文九姑娘在一地尘埃当中哀哀痛哭,她身后头的十个丫头也都呼啦啦都跪了一地,哀哀地陪着轻声啜泣,玉妍瞧了瞧她们,又瞧了瞧自己身边儿的听琴跟观棋,纵然从容淡定如玉妍者,也不得不感叹了一句,“楼外有楼山外有山,强中更有强中手!”
这位文九姑娘,从一出场,就绝对地占据了优势。那赔罪的姿态,甚至用做小伏低几个字儿都难以形容其真心诚意。即便是前世以圆滑著称的周妍妍,此时都要心服口服地说一句,“我不如这位文九姑娘懂得人情世故、变通迂回。”
“文九姑娘莫要如此说,今日虽说你做得这举动实在是太过惊天动地了些,也不合咱们大宁的规矩礼法,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本宫的婆母她老人家虽是因你之故卧床不起,却仍是一心记挂着你呢。你也莫要太过自责。便是国公府中接纳你与否,这往后的日子,你还是要接着过的。年纪轻轻,就动辄轻言生死,文九姑娘你年岁比本宫长,本宫相信,这个事儿,你自己也明白做得是极不妥当的。”
玉妍这冷淡平常的一番话说出来,低着头啼哭的文九湘心里头就是悚然一惊。前些日子,自己费力笼络住的那位江府大奶奶周氏就曾经同自己说过,她的这个庶出的妹子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最是一个貌美心毒的蛇蝎美人儿了。
彼时文九湘还有些不信江大奶奶的这些话,回到府中,还曾与母亲嫂嫂说过,想来是这位江大奶奶看不得她的庶妹越过了她去,不但得了御封的长公主的荣耀,还轻而易举就嫁入了褚国公府中做了嫡出的三奶奶。江大奶奶眼红她这庶妹,才会在自己跟前这么说她的妹妹,借此也好挑拨了日后自己与这位三奶奶的妯娌间的亲近关系罢了。
如今瞧着这架势,看来这位长公主还真不是个善良之辈呢。文九湘心里头咯噔了一下。耳朵边儿不由自主就响起了那位江大奶奶前日说的话来,若非这位江大奶奶的这句话,或许,文九湘还没有这股子勇气今日做出这番举动呢,那日江大奶奶急匆匆到自己家的府上,说里话外的意思隐隐透出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让文九湘差一点当着这位江大奶奶的面儿就失了体统。
那位江大奶奶说,她的亲小姑子正是如今这褚国公府中三爷的贵妾。就在褚国公府寻了自己的娘亲跟兄嫂去商议退亲之事的前几日,那位江氏贵姨娘曾亲眼瞧见了这位敬敏柔长公主同褚候她们二人面对着面儿,含情脉脉,拉拉扯扯,好生亲密呢。
若是寻常的妇人说出来这一番话,文九湘也断然是不信的。不过,那江大奶奶说完了这事儿,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了许多话,其中有一句,像是重锤一般敲在了文九姑娘的心坎儿上。
她说,“真真儿是想不到,我这妹子竟是个风流成性的,先头儿是勾搭了表哥,后来是梁王爷,再后头,竟连她的亲姐夫我那夫君都不放过呢。”江大奶奶说到此处,自觉失言,忙尴尬地拿着帕子擦了擦根本就没有的汗,有些慌张地瞧了瞧文九姑娘。“那个,其实,我那夫君,也不过就是当她是亲小姨一般看待呢,她虽说使尽了招数,却在正人君子面前,也是难得手的。”
文九湘的面色听了这话已经微微有些不好看了。江大奶奶像是自悔失言一般沉默了片刻,这才又试探着说道,“要说呢,褚三爷也是个极好的了,偏就是与我那小姑子因是青梅竹马,两个人就格外地鹣鲽情深了些,我那妹子有些耐不住寂寞倒也是人之常情。怕是就为了排遣这点子独守空闺的寂寞,才打起了褚候的主意来。”
正是这江大奶奶的一番现身说法,才让这位素来沉稳精明洞悉世事的文九姑娘慌了神儿。论理儿说,亲妹子勾引自己夫君的这事儿,在这大宁原本就极少见,便是偶然有这么一件两件,人们都是死死地瞒住了,唯恐透漏出一点儿风声儿来。
这位江大奶奶因是一时气愤失言抖了出来这宅门儿的秘辛,瞧着她那模样,也是极后悔失言的。文九湘的心越想她的那些话,就越是急速往下沉,这才与母亲跟兄嫂商议了好几日,最后才议定了,趁着这位长公主还未做成这桩丑事儿,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上门儿逼婚赶紧着将这大伯子跟小嫂子**的苗头给它死死地掐灭了,其实也是为着国公府的名声着想,是为了公公跟婆母分忧了。
这二人心里头揣着各自的心思一个跪着一个站着,虽说言语上是客客气气的,不过,因为有那江大奶奶的那一番挑拨,再加上玉妍与文九湘这两个人本来就是要争一个褚候,便是言语、礼仪再周全,也终究难免两人实在是无法生出来半点儿的惺惺相惜之感。
“文姑娘还是先请起吧。您若是真心要向本宫的婆母请罪,不如待本宫的公爹国公爷回府后,文姑娘亲自去给二老请罪吧。本宫也不过就是奉了婆母的命令来瞧瞧九姑娘罢了。实在是不能替代公婆给九姑娘许诺什么。”
文九湘跪在地上的这半晌工夫,早已将博取这位长公主怜悯的心思都彻彻底底地断绝了。听见玉妍叫她起来,她也就不再赘言,利利索索由丫头扶着就起了身。她接过丫头奉上的帕子细细擦了擦面上的泪痕,这才露出来一个极妥帖的微笑,“瞧,都是九湘失礼了。长公主您纡尊降贵来此探望九湘,九湘这客居之人,竟让主人家在外头站了这么许久,实在是失礼得很。”
她说着话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像是跟玉妍解释,又像是炫耀一般,“这十个丫头,并里面儿的六个婆子,都是九湘这些年贴身儿用惯了的。今日这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抬到了国公府门口,这十六人也是其中的一抬嫁妆,还望长公主您莫要见笑,九湘的丫头们初来乍到,实在是没见过国公府的富贵,若是有冲撞了长公主的地方儿,还望长公主您莫要惯着她们,直接就说与九湘知晓,九湘定然重重责罚她们。”
这些话,自然是文九湘试探玉妍的,玉妍听在耳中,也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不过,玉妍的心思哪里在这些文九湘丫头的身上呢,她笑了笑,像是压根儿未曾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般,“文九姑娘多虑了,一家儿有一家儿的规矩,方才九姑娘的丫头十分地知晓进退,也尽职尽责,本宫瞧着并无什么不妥当之处,九姑娘这话,实在是太过自谦了。”
这些话落入了文九湘的耳朵中,她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子,她瞧向玉妍的目光就有些迷惑起来,究竟,这位敬敏柔长公主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若是方才,瞧着她那寸步不让得理不饶人的架势,那么江大奶奶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不假的。可是,若果然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又怎么会对方才没有对她毕恭毕敬的自己的丫头就这么轻轻抬手饶过了呢?
文九湘笑着又说了一句,“长公主请……”二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就进了湘竹阁中。一路上,文九湘反复嚼咀着江大奶奶周氏的话,心里头愈来愈觉着这位敬明柔长公主实在是个谜一般的女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