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爷满面痛惜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瞧着她眉目依旧,朱唇如樱,贝齿张合之间吐出来的那些话即刻就成了细密的针,一针一个准儿扎得梁王爷这一颗心竟似千疮百孔一般。
“妍儿!有我.......有九皇兄在!这天底下的男子,没有人能给你委屈受。你若是心里头憋屈,尽管全都告诉皇兄!我就是拼了这梁王的头衔不要了,也断不能让你一个活生生花朵儿一样的小丫头在那后宅中蹉跎成了个冷冰冰的人偶。”
这句话出自曾经犯过浑伤害过玉妍的梁王爷之口,听在玉妍的耳朵里怎么听怎么都觉着心底里头冒出来一股又酸又涩又苦的滋味儿来。玉妍张了张口,却终究没发出一丝一毫的音儿。
她自己打的什么算盘,自己心里头是最明白的。她不能将这打算宣之于口,或者说,这个事儿她只能悄悄儿地做,一旦成了,这一辈子怕是周氏玉妍也好,敬敏柔长公主也罢,都要从此隐去了。而这大宁、梁王、太后诸多的人和事儿也都要像时空相隔一般,永远地被她抛在脑后,抛在生活的最远边际。
玉妍极力压下了心底里这股子难受的滋味儿,她嫣然一笑,端庄地福了一个万福,“九皇兄,自嫁了褚家三爷的那一日起,敏柔就是他后院儿的女主人,是一个道道地地的深宅妇人了。若还是如从前那般顽劣不晓事儿,又哪里能服众呢?况有母后、圣上跟九皇兄的鼎力提携,敏柔身负长公主的盛名,自然就要比从前愈加威严些!这也是给母后跟两位皇兄争气做脸的意思。”
梁王莫毓骁让眼前这个巧笑颦兮得越发显出来十分假的女子彻底激怒了,他摇晃着玉妍的肩膀,痛苦地低声嘶吼了一句,“妍儿,你活过来!活过来!你这是笑么?在我跟前你还要做戏?还要粉饰太平!你从前的伶牙俐齿哪儿去了!你挤兑我时候儿的那灵气的劲儿都哪儿去了!”
这个男子就像是疯了一般,他万般心疼地一把将那细瘦的身子拥进了怀中。他用力地搂住了玉妍,用力地将她按在自己的怀抱里。“我,本王,忘不了你呀!我带着菊娘离京,我同她日日夜夜在一处,可我怎么在梦里都梦见的是你?”
梁王说着说着,眼角儿微微有些湿润。“你是花妖么?是那一日在你们府上的锦澜园中我遇着的一个花妖对不对?我忘不了你!怎么我都忘不了。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我才回来的,我回来了,就是想看看你,就是想看看你呀!可你这是怎么了?你究竟是怎么了?才一年不到的功夫儿,你怎么变得如同旁的女子一样平庸俗气了?你那精灵的劲儿呢?那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呢!妍儿!妍儿呀!”
听着一个霸王般的男子为了追忆一个已嫁做了他人妇的女子的青葱岁月而伤心难过成了这副样子,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那么一两分的动容吧。玉妍的头埋在梁王爷的怀中。她此时恨不得脑袋后头长出一双眼睛来,也好瞧瞧太后的神情,还要看看这殿中可是有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的眼线没有。
“唉!这大宁真是累呀!爱也不能痛快地爱,恨也不能痛快地恨。什么都要迂回着来!还要忍耐!还要装良善,扮贤惠,做宽容状,偏偏这就够难为人了吧,偏偏就有那深情的,看不了自己喜欢的人自虐着并快乐着,非要跳出来主持个公道。”
玉妍心里十分不应景儿地哀叹着,她的那具细瘦的身子却与她的心中所想背道而驰地做出了十二万分的极力挣扎状。
等梁王爷发觉自己怀里的这具身子由拳打脚踢不肯老老实实让自己抱着到渐渐放弃了踢打,到后来一点点地变得软绵绵地了,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哎呦!”安公公忙一步就窜到跟前,小心翼翼地盯着梁王爷箍住长公主的双臂。
“老奴的祖宗呀,快着点儿吧,放开长公主吧,您呀,把她给勒得闭住了气,人都晕过去了呀!”梁王爷惊得立时也白了脸,他忙放开了双臂,玉妍的身子软绵绵地往地上坠,梁王忙伸手捞住了这具娇小的身体,入手轻飘飘的,浑似是个棉花做的布偶一般。
“唉!”太后娘娘让梁王爷这一出也惊得呆住了,见玉妍晕厥过去了,不晓得为何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快小心伺候着长公主到哀家的寝阁歇息片刻,给长公主拿哀家的鼻烟儿闻上一闻!”
“快!快去叫太医!”梁王爷根本没听见太后的话,他盯着安公公斩钉截铁地命令道,安公公惊得浑身打了个冷战,他扭头瞅着太后,进退两难。太后的眉头皱起来,“糊涂!太医来了怎么说?说你搂着褚国公爷的儿媳妇、你正王妃的表弟媳妇?还把人家给搂得晕过去了?真真是荒唐!”
“快去叫太医!”梁王爷的声音变得冰冷了几分,他没有瞧太后娘娘,自始至终都盯着安公公。太后娘娘泄了气一般,她颓然地在宝座上像是一株瞬间枯萎的花儿一般,身子晃了晃,强止住冲到了嘴边儿的喝骂,她疲惫地挥了挥手,“小安子,叫吴太医来。”
玉妍打定了主意紧闭着眼,任凭宫人们将她抬着就入了太后的寝阁。梁王爷在外头搓着手来回踱步,太后娘娘浑身酸软地窝在宝座上盯着在下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皇儿。玉妍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太后寝阁的一张锦绣大敞的贵妃榻上。
“骁儿呀,你先回去吧。你府里的菊庶妃刚有了身子,也要人照看。你今日所作所为万一有只言片语入了她的耳中,她没了亲人又刚怀了你的子嗣,多多少少都要寒心的。”
太后娘娘此时当真是疲惫至极。她想赶紧打发了梁王,也好找个哪怕是偏殿也可的地方儿,先让她放松地躺下好生歇上一歇再来慢慢儿地理会这些乱麻一般的事儿。
偏梁王此时哪里能体会到太后娘娘的这一番心思。他满心里都是自己方才太过用力勒坏了玉妍,万一她一口气儿上不来,那,那……梁王爷越想越急,越急越怕。太后宫里急三火四地请吴太医,圣上的御书房中,余湘北正将这禧福宫中的桩桩件件都仔仔细细地回禀给了皇帝莫毓驰。
皇帝沉吟了良久,非但没恼怒,反倒笑了。“九弟呀九弟,你只当是那国公府让这丫头变得呆头呆脑了?依朕瞧着,她是禀性难移了!让梁王给勒晕厥了?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这样儿的事儿。”
莫毓驰笑了许久,像是回味一般眯着眼睛盯着那宣纸愣了半晌的神儿,这才又摇了摇头!“鬼丫头!肯受这么大的委屈,如此抬举一个不长脑子的姨娘,不晓得她那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呀!”
御书房中余湘北瞅着圣上笑得畅快,也不敢打扰,正要给圣上再添些茶水,就听见外头回禀说吴太医求见圣上。
余湘北心里头唾了一口,“这老货倒是知机,晓得圣上格外看重长公主些,才进禧福宫中瞧见了长公主的人,转脸儿就到这儿来领赏了。”
吴太医在外头候着,就觉着脸面、耳朵都是热的,心里头想着回头要让儿子给自己也把把脉了,这才不过是听了梁王爷的两句骂,竟都动了肝火了。他哪里晓得,这是里头余湘北正在心里头骂他谄媚呢。
莫毓驰听了吴太医的回禀,愈发料定这位义妹是装晕了。他板起面孔令吴太医好生给长公主诊治,又派余湘北到国公府中走一趟,就说是太后的懿旨,长公主身子积弱,心情郁结,在禧福宫中与太后相谈,却不料半途头晕目眩,太医诊治说是气虚血虚,心郁不舒,要好生在宫里头住几日调养一番。
这口谕到了褚国公府中,褚三爷也顾不得脚伤未愈,上前一步就抓住了余湘北的衣袖,“公公可亲眼见我家娘子了?她,她可还好?”
立在一旁的褚候听见自家三弟这么称呼长公主,心里头别扭极了。那一日她高热不退,他心里面极是担忧,便趁着夜色,偷偷儿地潜入了她的卧房之内。他原本就是想看看她的,却不曾想惊动了她的大丫头,那丫头虽未瞧见他,却又拧了湿帕子给她敷了一回额头。
褚候心里头隐隐地抽痛起来,当日的她实在可怜,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那淡紫的帐幔中,烧得都不省人事了,一会儿胡乱喊表哥,一会儿又羞答答地喊褚候。
就是这一声儿略夹杂着嘶哑的呼唤,差点儿让那晚的褚候露了行迹。他刚要现身应答她的呼唤,却听见那大丫头叹了一句,“唉!好姑娘,表少爷跟褚候两个,您,您就都忘了吧!一个是您未来的妹婿,一个又是您如今的大伯子,您说说,现放着个褚三爷,虽说三爷他心里头记挂的人多了些,那个江贵姨娘也实在是不讨喜,可谁叫他是名正言顺的驸马爷呢!”
思及此处,褚候偷眼瞧了瞧自己的三弟,看他满面的关切之色,拉拽着那俞内侍问这问那,大有不问清楚不罢休之势,褚候的心里头不由得愈加痛了几分。
他暗暗责骂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自己的弟妹生了那等龌龊的觊觎之心。他暗暗地攥紧了拳头,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直到余湘北告辞出了褚国公府的前厅,褚候才略略放松了那一直紧咬着的牙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