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国公夫人躺在床榻之上,“栖霞!这与二爷比肩的女子还是属兔者,能有哪个?你快好生帮着我想想,淑妃娘娘肖鼠,位分也高着呢!定然不是。且那鹤落真人说得明白,此女该是并非咱们家的亲眷才对。”
赖妈妈张了张口,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她给夫人拉了拉锦被,“夫人,这些卜算之术做不得真儿,表少爷虽到了清虚观的山门之前,却未曾亲见真人,愈发做不得准儿。”
“唉!栖霞呀!”褚夫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也是当娘亲的人了,慎昀也是你自小瞧着长大的,我晓得你是自来不信巫蛊之术的,可事到了如今,咱们还能怎么着?老三已出发去了苗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问卜,不求仙,我憋在这深宅中,还不是要活活急死?”
说着这话,褚夫人那泪又顺颊就流下来了,“这肖兔的女子,能与慎昀比肩的?紫芸?紫黎?明薇?明水?”褚夫人盯着床帐,喃喃自语,将亲戚家中的各位姑娘都数了一个遍儿,“栖霞!你就别干坐着了,快快帮着我想想啊!咱们这不是也没有法子了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那赖妈妈嘴唇嚅喏着,她瞧了瞧脸色灰败的国公夫人,终于咬了咬牙跪倒在地,“夫人,若是依着鹤落真人那意思,这女子您也不必费神猜度,新近册封的敏柔郡主周氏便是肖兔的,不是太后已私下里知会过咱们府上了?要给她跟二爷赐婚么?”
“竟然是她?”褚国公夫人猛地自床榻上直挺挺地坐起来,“竟然是她!”她咬牙切齿地叨念着,那一双眼眸中瞬间便全是仇恨与厌恶之色,“栖霞!”褚国公夫人一把就抓住了赖妈妈的手,“备诰命的服饰,我要进宫!即刻就进宫。”
“夫人!”赖妈妈跪着挪了一步挡住了欲下榻穿鞋的国公夫人,“鹤落真人自来就是和善的,如今怎的竟至连个面儿也不见咱们的,这一番断语实实地太过明显了些,倒像是专门儿比对着郡主说的,咱们二爷如今出了此事,夫人您若是贸然就信了他人的妄言,惹恼了太后娘娘事小,牵连了淑妃娘娘事大啊!夫人!”
赖妈妈深深地叩下头去,她也急得泪流满面,瞧着常日里最是亲善和蔼的夫人如今变得有些疯癫之状,赖妈妈心里也说不清是疼、是忧还是怕,她总觉着背后像是透着股子阴寒之气。
从二爷失了踪迹的信儿传来之时,她就心里头直犯嘀咕。别的人她或许不晓得,可是那卫武她还是见过的,此人待两位少爷至亲至厚。若说此人害了二爷,赖妈妈心里始终隐隐有些个犹疑。
“栖霞啊!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心里头疼啊!你这些话,我哪里有不晓得的?我自始至终都不敢往这位敏柔郡主身上猜度,我也是不愿将此事与她有什么牵连!毕竟她是皇家的郡主,又是咱们紫芸满京城里闹腾得坏了她的名声儿,可,可你说说!你不信鹤落真人,我是信的,咱们府上当年给慎昀与朱媛议亲时,我便请真人帮着瞧过他二人的庚帖。”
褚国公府人屈膝跪起身儿,双目红肿空洞,像是回忆一般一边流泪,一边儿绝望地说道,“那时真人一瞧他二人的八字,就微微摇了摇头,只写了一句话在那张黄纸上,‘飘摇二苇锄伤根,一杆飘零,一杆枯’。”
“夫人,卜算之术一时碰巧也是有的。这说的二苇,虽说暗合了二奶奶她……”赖妈妈忙咽了下面儿的话儿,她跪在榻前轻轻为夫人拭泪,“可韦贵姨娘这些年那日子过得,却是与飘零二字是半点儿不沾边儿的,若是依着老奴瞧,贵姨娘这些年的日子怕是极舒坦受用的呢。”
赖妈妈一边劝褚夫人,一边给立在一旁伺候的春华秋实递了个眼色,“夫人还是小睡片刻吧,从昨儿到今儿个,还没合过眼呢。”
“栖霞呀!”褚夫人静默了片刻,猛地就抬起头盯着赖妈妈的眼睛,“我知晓你心中最疼爱者便是贞儿!可如今,我这个做娘的,着实顾不得了!贞儿她有皇子、公主护身,太后纵然因我所求而震怒,也不能轻易就为难了贞儿,还有圣上跟皇后护着她呢!栖霞,备诰命服饰,我要进宫!”
“夫人!”赖妈妈唤了一声儿,瞧着夫人眼中的决绝之意,也实在是没了别的话说,她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这事儿,还需回禀国公爷一声儿才是呀。”
“不!不!”国公夫人一把拉住了赖妈妈,“栖霞!此事不能知会他!知会了他,他纵是拼了慎昀的性命不要,也断断不忍逆了叶氏太后的心意!在他心里,我们母子不过就是个伴儿罢了。”
这话说得就分外地凄凉了,连侍候在一旁的四婢都白了面色,无声地啜泣起来。赖妈妈瞧着一时间也脱不开身儿,只得猛瞪站在离门最近处的姹紫丫头,想让她去给国公爷报个讯儿去,可那丫头分明是瞧见了赖妈妈的眼神儿,却只是一味地低下头哭,并不理会赖妈妈。
“夫人!哪里就能如您说的这般呢!”赖妈妈想再劝劝夫人,“栖霞!你是我从江家带来的陪嫁!虽说这些年你嫁给了国公爷的长随,做了赖家妇,可你原本是跟着我姓江的!”
一句话说得赖妈妈脸上又红又白,她跪在地上,身子都有些颤抖起来,大丫头秋实听着夫人这话实在有些寒了人的心,忙上前挨着赖妈妈跪倒在地。
“夫人容禀,还请夫人您息怒,二爷吉人天相,岂是一区区肖兔女子便能刑害克破的?赖妈妈想禀了国公爷,也全是为着稳妥二字,说到了底,还是为着咱们国公府,为着二爷三爷的这个家罢了,还求夫人您瞧着妈妈的一片忠心。”
“你们,你们!”褚夫人颤抖着手,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她哆哆嗦嗦地指着秋实跟赖妈妈,“你们都反了天了不成!这是国公府的内宅!我还是当家夫人!我要进宫觐见太后娘娘,求她大发慈悲救我儿的性命,我是要去给你们招来杀身之祸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拼死拦着我!”
“夫人息怒。”众丫头仆妇忙跪倒在地,齐声请夫人息怒。“好,好!今日你们哪一个敢拦着我,我,我,”褚夫人猛地起身一把推开了跪在榻前的赖妈妈,跌跌撞撞就到了桌案之前抄起一个瓷瓶拼命摔在了地上,拾起一块碎片比着脖颈处,“准备诰命服饰!吩咐备车马!”
几十年来都宽厚开通的夫人一夕之间竟为了二爷不惜自残,吓坏了众丫头仆妇,赖妈妈心中悔恨自己方才不该劝阻夫人,众人正七嘴八舌劝夫人时,外头传来国公爷的洪亮嗓音,“赖妈妈服侍夫人梳妆,外头今日是哪个伺候车马的?”总管雄伯忙进来回话,“是张贵儿的二小子。”
“嗯,备车,我跟夫人要进宫面见太后。”国公爷吩咐罢了,褚夫人已由丫头们伺候着按品大妆起来,“不敢劳动国公爷,这事儿,你还是回避吧。”
“淑婉。”国公爷此时很头疼,他这位夫人,几十年了,国公爷是一点法子也没有,虽说名为淑婉,却最是爆竹的性子,夫妻相处之道上更是少了些细致温婉的意思,唯一的好处就是大度容人,极少拈酸吃醋。
“唉!”国公爷叹了一口气,“淑婉,慎昀也是我的爱子!”这句话说得褚夫人瞬间又流下泪来,她颤抖着唇盯了褚国公一眼,“敏柔郡主虽也是个可怜之人,然,今时今日,我已顾不得她了,国公爷您若是执意将她聘与咱们慎昀,您今日还是回避的好。”
国公爷背转了身子,他瞧着外头那两棵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桂树,又想起了小时候慎昀最喜爱这两株桂花树,有一回,因趁着他母亲午间小憩时偷偷爬了这桂树,险些跌落下来,可是让国公爷结结实实赏了一顿板子。
“淑婉,此事透着些蹊跷,”国公爷缓缓地说道,“我不听!纵然这话全无道理,是假的,这敏柔郡主,我儿慎昀就是无福消受了,你们哪个都莫要劝我!”
国公爷听见这话,身子僵住了片刻,“既然如此,淑婉,此番为夫的陪着你一同进宫,这事儿与太后娘娘说了,也是要同圣上再禀明一番的,就,就由为夫去面见圣上吧。”
褚夫人江氏淑婉眼瞧着自己的夫君扔下了这么一句话就大踏步出了正房,她愣愣地瞧着镜子中的那个脸上都生了些皱纹的女子,“榆槐他,还是当年的榆槐,他终究是榆槐!”她低声地呢喃着,那张带泪的脸上,缓缓绽出来一朵最柔婉的苦笑。
儿子慎昀降生后的点点滴滴又像是一下子就回到了眼前,那是他们结缡七载的第一个孩儿,褚夫人清清楚楚记着,孩子满月之日,她的夫君,当时的武平候,她的榆槐喝得酩酊大醉,那一夜,醉酒的夫君盯着床榻上的娇妻幼子许下了一辈子都要好好待他们母子的铮铮誓言。
可是,褚夫人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慎昀满一周岁时,先敏霁太后薨逝,自那而后,她江氏淑婉的榆槐就也跟着那个传奇般的女子一同去了,留下的那个褚国公除了征战、朝事,就是整日里忙着在愈来愈多的女子身上寻找他已逝表姐的影子。
“榆槐!榆槐,你,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的儿子,也定能回来的!”褚夫人闭上了双目,任由着丫头们帮着她戴诰命的珠冠,她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几十年的岁月竟在这一刻,她才又有了好好与她的榆槐守住他们的家,守住他们的儿女的那一种泰山崩于前亦不改的决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