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夫人并众人这边厢才刚起轿,蔷薇馆那里早有捧翠得了信儿,慌忙回报了进去。玉茹早让点翠叠翠给细细妆扮了。比着一月前江府里派的大掌柜娘子来看时脸上要有那么一丝儿颜色儿,猛地打眼瞧去,勉勉强强说得上是蜡黄罢了。待褚夫人的轿子到了蔷薇馆院门儿处时,一股若有似无的中药味道自里面飘将出来。虽是院内花木繁茂,满架的蔷薇开得也精神,偏和着这么股子中药味儿,让人心里头就犯着点儿郁闷之感。
褚夫人笑容得体,举止大方,后面的丫鬟们,便有一两个微蹙了眉。让褚夫人贴身儿的一个吊着眼角儿的丫头瞪了一眼,那俩丫鬟忙肃穆了神色,规规矩矩跟随上前。周大太太挨着褚夫人,瞧见了禇府丫头的眉眼儿官司,暗自笑了下。嘴里并没耽搁了话头儿,跟褚夫人说着都给玉茹服了什么药,却奈何总是反反复复,可怜那孩子也乖巧,那么苦的药汤子,一日两回地灌下去,还总安抚着家中父母兄妹莫要替她忧心云云。
褚夫人也安慰着大太太,不多一时众人便进了蔷薇馆正房,褚夫人打眼那么一瞧,只见宽堂大屋中悬着秋香色的锦幔纱帷。中间是一张紫檀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窗边有一汝窑青胎描白猫戏花图的大鱼缸,缸内悠哉游哉有一对儿大红的锦鲤。贴墙坐北朝南是一张楠木床,雨过天晴纱床帐,绣着锦鲤碧荷图。四个丫头两边站立,床帐半开。那丫头们见众人入内,齐齐大礼参拜。周大太太忙抢步上前,轻轻揭开床帐,“茹儿,褚夫人来瞧你了。快快拜见褚夫人。”那床榻之中传来几声细碎的咳嗽声,“点翠,扶我起来给褚夫人见礼。”褚夫人忙上前,“侄女儿莫要如此。这人在病中体虚力乏,轻易莫劳动。并不是外人,虚礼就免了。”边说着边向榻上一瞧,见一个身量颇高的女孩儿正挣扎着要起身。褚夫人未及多想,伸手便按住了玉茹,“快休要起身。来日方长,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说着话儿便自榻边儿坐下,手握着玉茹的素手。“病了这么些时日,瞧瞧这脸色儿,此番大好了,必要用心将养。可还觉着晕眩身热?”玉茹以另一手握帕掩口偏头咳了一下方喘息了一回,“多谢夫人亲来探望,实在是失礼了。还望夫人见谅。”说罢,眼中似是含了泪,强笑着看了褚夫人一眼,“倒是比照前一阵子强了许多。只是仍觉虚弱了些,有些气喘咳嗽。”
褚夫人听罢点点头,“是了,这热症一时半刻最不容易好的。两月前宫中的淑妃娘娘也些微感染了热症,传了我们入宫探看,足足闹腾了小一个月方才踏实了些。到底我又请了京里的‘姚圣手’为娘娘开了剂调养的方子吃着才见了舒坦。”褚夫人说着,将玉茹扶着躺下,起身到周大太太命人挨着床榻设的座椅上安坐了,周大太太就势坐于榻上,恰半遮着玉茹。跟褚夫人面对着面,“说起来,此番我到宁州礼佛,这一则也是想着为娘娘祈福,听闻这宁州灵光寺最是灵验不过的。”周大太太忙笑道,“是呀,灵州离着此地百里之遥,也听人们说起,那灵光寺最是灵验,尤其那签,再没有不应验的呢。”褚夫人的眼中就放了光,“可是真有此事?那果然好。”说罢了,又看了一眼玉茹,“说起来我给淑妃求的这个调养方子就是专门对着这热症的。回头让我身边儿的秋实给誊了一份出来,周大太太给玉茹侄女儿也调养一番,眼见着就到九月了……”周大太太自是千恩万谢。褚夫人也不好过多打扰玉茹,细细嘱咐了她好生养病,便告辞出了蔷薇馆。
周大太太并二姑太太又是一番苦留,固请褚夫人用罢了午膳再去碧泉寺,褚夫人只说是若回程得空再来府上叨扰,二位太太也不好十分相强,一时间唤人去请了老爷,褚夫人又到文贤院穿戴了,周府众人恭送了褚夫人车驾。再回到文贤院,先前二姑太太与周大太太那点子龌龊倒是烟消云散了。姑嫂俩并周大老爷在正厅坐下吃茶,闲话起来,“此番褚夫人前来,实在事出突然。幸而咱们茹儿自来就身量纤细苗条,叠翠那丫头手也是个巧的,一脸的病容倒半点儿不似作伪。吓得妾身是一身冷汗。”周大老爷撵须不语,眯着眼睛自顾想事儿。二姑太太见状,便跟自家嫂子说话,“褚夫人贵为国公夫人,又是淑妃娘娘的母亲,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姑母,此番降临咱们周府,可给这府门都增色不少。”周大太太就掩口笑起来,“谁说不是呢。咱们大宁朝也不过就三位国公夫人,这国公府可都是百年积淀的名门世家,除却天家并两位在京里的王爷,最尊贵也要数几位国公大人了。”说罢,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倒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只是今日,这位褚夫人独独赏了玉妍那么一只玉镯,却是颇费思量的。”大太太这边心下暗自为那么只玉镯辗转沉吟。
二姑太太见自家大嫂顾自闭口不言,面上又现了那阴晴不定的颜色,也觉得甚是无趣,这深宅之内的妇人,坦荡磊落的如凤毛麟角,多是此类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主儿。自家的二嫂虽是相交不多,但嫡母病逝那年听闻二哥的话里话外之音儿,二嫂不愧是将军府的嫡女,爽直大气,心胸也开阔。奈何终究江北算是周府他们这一房的祖宅了。寡居依靠,也只能回江北依附长兄长嫂。虽说自己回来便给了大嫂一个下马威,如今人家的亲生女儿就要嫁入江家,如此显赫的高门,既是世家,又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自今儿一大早进了这府里,二姑太太冷眼瞧着,那玉茹侄女儿怕是个有心计的。待入得这江家之门……自家老爷在世时就曾提起过这江家二老爷,彼时他们还同在江南为官,自家老爷曾说过这江老爷乃是江老太爷的庶出子,难得的是此人脾性温和待人忠厚,在其同辈兄弟中颇得人缘儿。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今皇后娘娘的父亲、人称‘当世大贤’的江太师多年来对这个庶出的二弟很是关照看顾。是以江家二老爷多年前致仕做了富贵皇商以后,那府里怕是已积下了泼天富贵。玉茹侄女儿嫁进那样的人家儿做长媳可不真是一门顶顶好的亲事,就是比着之前尚未没落的段家也不逞多让。
思及此处,二姑太太又看了看自家大嫂,忽然想起那沈府中的表小姐看着谦哥儿的神色中倒是有那么一点儿眼含秋水的意思。再想想自己那宝蝉丫头,,自小便娇生惯养不谙世事,自她父亲过世越发依赖母亲和兄长,是个最没有心机的孩子了,偏相貌传自她爹爹,竟比这府里的七丫头玉妍也不逊色多少。如此貌美纯善的宝蝉,又没了爹爹,只一寡母并个有举人功名在身的兄长。若是进了别家为媳……二姑太太不禁打了个寒战。再看向大太太的眼神中便有了些主动亲近的意思。“大嫂?”周大太太此时仍旧皱着眉头,以手指轻弹着那盖碗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