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琴坐在马车上,眼睛直愣愣地瞅着自家姑娘,那嘴角儿已弯成了月牙状,“你这丫头,可不是中了邪魔了?这么直不楞腾地瞧着你家姑娘我做什么?没见过是怎么着呀?”
“嘿嘿,”听琴丫头笑起来,“姑娘神勇,姑娘高妙,姑娘您方才当真是吓了奴婢一跳!奴婢跟了姑娘这许多年,姑娘今儿拿出来的那物件儿,可当真是奴婢头一回见,一想起那登徒子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奴婢就打心眼儿里头觉着解恨!”
玉妍没好气儿地瞪了听琴一眼,“你这鬼丫头,是想问那是什么物件不是?还学会了溜须拍马?跟我说话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你可是累也不累呢?”
听琴丫头又嘿嘿地笑起来,“我的好姑娘,咱们高贵优雅的敏柔郡主!您就跟奴婢说说吧!”,“当真想知道?”
玉妍故意吊听琴的胃口,“嗯嗯,奴婢想知道,姑娘若是再肯赐给奴婢些,日后奴婢若是遇着了这样的人……”见自己姑娘正嗔怒地瞪着自己,听琴忙吐了吐舌头,“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奴婢跟着姑娘步步高升,遇不着这样的下流种子!”
“你这丫头,自上了京,也渐露出了那调皮的本性来。”玉妍摇了摇头,冲着听琴摆摆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近些。
“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上次到云舅舅府中玩耍,云舅舅偶闻我喜好辣味,便将他府中的天府朝天椒尽数给了我,你家姑娘我哪里吃得下那么多?因经了那高府小霸王之事,我便将那些朝天椒磨碎了些个,包进个布包中,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听琴做出恍然大悟状,“姑娘高妙!”她心悦诚服地瞧着玉妍,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马车又行了好一阵子,玉妍掀开窗帘儿,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时辰也不早了,不晓得叔叔婶婶会否担忧咱们,今儿若是不管那颂梅姑娘,我这心里头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玉妍声音不高,听琴却听得分明,“姑娘,奴婢瞧着那位颂梅姑娘是个真正有骨气的,您没见她接过银子时给您叩的那三个头呢,当真是诚心诚意的。姑娘您不是也常说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嗯,是呀,但愿她能明白我这一番苦心,也能好好地珍惜这来人世一遭的缘分。”玉妍眼瞧着外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同听琴闲聊。突然,玉妍将头猛地缩回来,她手抚着胸口儿,“不是,不是,我定是今儿太累了,一定不是的。”
听琴见姑娘如此,也唬了一跳,“姑娘,您这是为何呀?”她凑到玉妍的身边儿,手抚上了玉妍的额头,“姑娘?”
“听琴,听琴,我一定是太累了,或者是我太想念他了,是吧?你说是不是?我太想念表哥了,所以方才我瞧见站在叔叔府邸门前的那个人影儿,那个人,定不是表哥是吧?”
听琴瞧着姑娘突然之间如此失却仪态,忙以手掀了车窗的帘子,她细细地瞧了瞧十米开外,二老爷府邸的门口儿,只见表少爷林松年长身玉立,负手于背后,望着那天空的晚霞,唇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姑娘,是,是表少爷,您瞧的,不错。”听琴觑着玉妍的神色,缓缓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果然是他么?果然是他!”玉妍眼神有些涣散,她盯着听琴,“他又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他,他来了还有何用?听琴,我不想见他,不想,我,他是玉芬的未婚夫婿,他……”
“姑娘!他是姑娘的表兄,是二老爷二太太嫡嫡亲的外甥!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方才您的那番勇气呢?您那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头呢?当日您也是被逼的呀!是四姑娘她们不顾廉耻设下了那样的圈套儿,她们不顾脸面,不顾老爷太太还有咱们整个儿周府的名声儿,您顾了呀!”
玉妍的眼泪就那么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听琴,午夜梦回,多少个夜晚,你可知晓?我这心中是何等的悔,何等的怨?他是我这么些年头一回动了心用了情喜欢上的一个男子呀!可他却不得不娶我的亲妹妹做平妻!他们以为给我正室的位分,我便满意了?我虽在那座吃人肉喝人血的大宅中无力为自己做主,可若是就这么着想让我同亲妹妹共侍一夫,我宁愿舍弃,宁愿舍弃。”
听琴的眼圈也红起来,她搂过了姑娘,轻轻给她拍着后背,“如今,您再也不用回那座古墓一样的大宅了,您是郡主了呀!三姨娘也封了内廷素人,能每日伴在姑娘左右了呢!”
说着说着,听琴的声调突然就高亢坚定起来,“姑娘,若是您仍是愿意同表少爷在一处,何不回明了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为您赐婚?八姑娘原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赖上表少爷的,您回明了太后,不拘怎么着,太后下了懿旨,看哪个敢硬是将八姑娘再塞到您跟表少爷中间。”
玉妍伏在听琴的肩头,她的眸子瞬间便明亮起来,听琴的话正是击中了她心底最深处的一处渴望,但是很快,玉妍的眸子又黯淡下来。
“听琴,今日母后,母后曾说,若是那位褚二爷得胜归来,便要给我与他赐婚。母后也晓得我有表哥这么一位青梅竹马之人,却一意要给我赐婚,我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褚侯爷官高位显,又与当今圣上和梁王爷自幼情笃,表妹是皇后,亲妹是淑妃,纵使梁王爷想要强抢了我去,旁人或许他不放在眼中,这位褚侯爷,他定要给几分颜面的。”
玉妍叹息了一声儿,“终究什么缘又是什么份,什么喜欢,什么爱重,都是假话,都是谎言!不过是一块遮羞的布,将那些个算计,机巧都遮掩在底下,面儿上瞧着光鲜悦目罢了。”
玉妍自听琴身上起来,她拿出帕子十分小心仔细地拭了眼泪,“快到府门了吧?”听琴掀开帘儿去瞧,“姑娘,府门已到了,车夫正跟表少爷回话呢。”
“嗯,扶着我下车吧。”听琴忙拿了帏帽给姑娘戴上,这才扶了姑娘慢慢下了车,“妍儿!”表少爷林松年忙丢下了车夫,一步便到了玉妍身前,“妍儿!”他满眼都是欢喜,那紧攥着的拳头,透漏出他此刻的紧张和兴奋。“表哥安好!”
玉妍盈盈一福,礼数周全,让人挑剔不出一点毛病,林松年却僵硬地立在了当地,他盯着玉妍,眉宇间瞬间便凝满了苦痛,“妍儿!当日,是为兄的软弱了!我,我顾虑太多!竟生生就放了手,让你孤独北上。”
他抿了抿唇,向左右茫然一顾,终究还是接着说道,“前些日子听见梁王爷为着娶你,在京里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儿,为兄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这才千里迢迢到了这里,妍儿!你,你,我们……妍儿,从今往后,只我们两个可好?”
林松年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玉妍,他期待着玉妍含羞点头,或者她哭一场,将这几个月来的苦痛、不甘和委屈都哭出来,哪怕,哪怕玉妍捶打他几下。
可是,他这一路上所思所想的都在玉妍那端端正正的福身一礼之后轰然破灭,“表哥厚爱,玉妍感激不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正如一个饮进了鹤顶红的人无法死而复生一样儿,玉妍与表哥的情谊,自林府的平妻信物进了嫡母周沈氏夫人的文贤院那一刻起,便也仅是表兄与表妹了,那些个青梅竹马的两心相许,因为咱们任性,因为他人算计,断了便是断了,再也无法接续。”
“妍儿!你……”林松年气得面色都有些苍白起来,他的手颤抖着,绝望地向后退了两三步,“敏柔郡主?呵呵,敏柔郡主!”他盯着玉妍,痛苦绝望盈满胸怀。“今日妹妹你得封郡主,原是松年痴心妄想了!我朝郡主要四品官员方可匹配,松年才是一举子,纵是今年得中,官不过七品,又怎么敢妄攀郡主?”
“表少爷,您,您这话太过伤人了,我们姑娘何时就成了那等势力的小人了?姑娘她,她是有苦衷的呀!”听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步护在了玉妍的前头,朝着林松年几乎是叫嚷起来。
“听琴,退下。”玉妍冷冷地命令听琴,“表兄远道前来,想必旅途劳累,妹妹我今日也累了一整日,不若咱们先进府中吧,这巷子虽宅子不多,终究还需防备要落到别人眼中。”
说罢了话儿,玉妍越过林松年带着丫头听琴径直就进了周府大门,林松年立在原地,他仰头望向天空,无声地询问老天,妍儿她究竟是怎么了?那个从前温柔婉约的妍儿哪里去了?那个只在眼眸深处才坚强防备的温柔解语的妍儿哪里去了,那个爱慕着自己,依赖着自己的妍儿哪里去了?
他痛苦地攥紧了拳头,有些狼狈地回头瞧着玉妍远去的身影,“妍儿!妍儿,你这是在怪我么?你还愿意怪我么?怪我只顾着宝蝉,却将你弃之一旁?妍儿!”林松年在心底深处一遍一遍喊着玉妍的名字,他那眼眶中积聚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竟如卸了闸门一般地流淌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