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扫兴了,这个时候来电话,要是他只是心血来潮给他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就要他好看。礼仲暗暗嘀咕着,接通电话。
“仲……”即便是一个单字,可还是能听出礼伯的声音有些沉重。礼仲的心都禁不住“咯噔”沉了下来,预感有不好的事发生,果然礼伯说:“妈癌症发作,进医院了。”
礼仲身体一颤,他轻轻地后退了半步,眼底是藏不住的悲痛,手机也几乎抓不稳。他加重力道握了握手机,道:“我马上回家。”
他的声音很轻,不是因为其他,只不过是他再无力气说话。
公交车已经进站了,看到没人上车,又开走了。雯雅陪在礼仲身旁,一动也没有动,她不知道谁给礼仲打电话,但是感受到礼仲的情绪一下子掉进了谷底。
“妈妈进医院了。”挂了电话,礼仲对雯雅说,“抱歉,不能陪你一起去旅行了。”他强颜欢笑着,只不过他说话的语调都是掩饰不住的沉重。
“不要紧的,回国看伯母要紧。”
“抱歉。”礼仲抱住了她,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他自己需要安慰。
“要我陪你回国吗?”但在雯雅心里,需要安慰的人自然是礼仲,她回抱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好。”
两人飞快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朴茨茅斯。回到伦敦,拿了护照后,更是马不停蹄地赶去机场,在路上礼仲已经让礼伯给他买了两张机票。
雯雅又再一次见识到两兄弟的败家程度,商务舱都跳过,直接预订了头等舱。不过礼仲的心情很低落,现在也不是感慨的时候。他现在都已经心急如焚了吧,从机票就可以看出来。这并不是直航的机票,而是要到香港转机,但相比等到直航的航班,能提早三小时回到国内。
转机为了省钱?别开玩笑了,就算她现在不知道机票多少钱,但是省钱会买头等舱的票?
外面的天色慢慢暗下来,天空中积聚着的云不厚也不薄,但足以将夕阳和大地隔绝开来。这种明暗不接的天色,让人感到格外压抑。
此时在VIP候机室中,礼仲不言不语,甚至没有坐下来。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外墙的角落,眼神放空,完全没有焦距。
雯雅从来都不相信有感同身受这样的事情。
就像是现在,她知道礼仲的痛苦,也感受到他的难过,但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完全感受到他的感受。礼仲的经历,礼仲这么多年对母亲沉淀下来的感情,并不是她知道,便能有同样的感受。
她很担心,可是不知道有什么能做,就只能担忧地望着他。
礼仲早餐过后就什么都没吃,什么都没喝,他闭着的嘴唇微微有些干燥。雯雅想了想,给他递去一瓶水。
突然发现眼前多了瓶水,礼仲微微怔忪。
雯雅微微笑着,似是给他鼓励,又似是给他勇气。
礼仲接过水,也对她笑了笑,只不过怎么都藏不住苦涩。微微昂起头,他一口气就喝了半瓶水,喝完拧上盖子已经被雯雅抢着接了过去。
“仲。”雯雅若有所思地唤道。
礼仲轻轻垂下眼,悲痛的眼神带着丝温柔:“嗯?”
“我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你,我想到的话都太苍白了。我能做到的,大概就只有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管是什么情绪,只要你给我,我都愿意和你分担。”她微笑着,眼睛澄澈而真诚。那明亮的眼睛,犹如黑夜中的一盏孤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柔柔的温暖。
“足够了。”
礼仲轻轻拥住她,他吸了吸鼻子,将脸埋在她的肩上,声音喑哑地说:“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雯雅,我真的很怕,很怕妈妈有什么意外。我设想过妈妈有离开的一天,可是我从未想过这天突然变得那么近。一想到以后回家看不到她的身影,我连抱抱她,说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这样的机会都没有,我就感到恐惧。”
随着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她的脖子上,雯雅对礼仲的恐惧与难过终于有了体会。她不敢说深刻的体会,因为在这之前,她知道礼仲难过,可根本没有想到礼仲会难过得掉眼泪这种地步!
他一向是无坚不摧、屹立不倒的存在。此时他的失态,让人产生一种感觉,那个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人已经轰然倒下。
“仲……”这瞬间,雯雅也心痛得无以复加,同时她也感到害怕,她也很想哭出来。
指尖微微颤抖,她的眼眶开始湿润,但也仅限于此。泛滥的情绪被她强忍住,她知道自己现在是礼仲的支柱,她不能表现得一丝软弱,她必须坚强起来。
就像当初礼仲病了,身体倒下,她得肩负起照顾他一切的责任;而现在,礼仲的精神萎靡,她得肩负起做他精神支柱的责任。
抬起手,雯雅用力拥抱着他。她很用力,手臂也隐隐发酸,像是要将自己挤进他的身体中,将他的难过分掉一半。
我会和你在一起,一起面对悲伤,一起承担痛苦。或许我不能做什么,但是至少不会让你太孤单。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响起了登记的广播,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对方。
“谢谢。”礼仲微笑着说。他捧住了雯雅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眶,像是要将她此时的容貌刻录在心底永不磨灭的地方。
礼仲的眼神不像刚才那样灰暗,雯雅沉重的心情才缓缓舒缓过来。她笑笑,骄傲地对他说:“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女朋友的责任吗?礼仲暗暗想着,心里感到一丝暖意。
雯雅所说的,大概是爱与被爱应该付出的责任吧。
我们相爱着,是彼此的依靠,我会被你照顾,被你保护。但是当你脆弱,当你需要保护的时候,即使我感到害怕感到陌生也不会离你而去,我会义不容辞地站在你前面,给你保护,给你支撑。
回到国内,礼仲在机场当高层的大舅舅直接带他们快速过关,然后直奔医院。当他们从香港飞回来的时候,林美的手术才开始,礼仲是知道的。一路上又从大舅舅的口中得知了更加详细的情况。
林美住的医院在市中心,又遇上下班的高峰期,一行人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来到医院。
这里的光线明亮得像白昼似的,白天的时候还有一些自然光会显得温暖一些,但是一到入夜,白炽灯的光芒不禁让人感到一丝无情的凉意。消毒药水的气味更是让人嗅到恐惧的气息。
宁静得仿佛能听见天使扇动翅膀的廊道,隐隐约约响起轻细而庄重的祷告声: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所有人尊你为圣。
你的国降临,愿你在地上的成就也如天上一样成功。
你赐予了我们今天的粮食。
愿能你赦免我们的过错,就像我们饶恕别人的过错一样。
不要让我们陷入离别的悲痛,愿你救我们远离于此。
领土、力量、荣耀,全归属于你,直到永远,阿门。
闭上眼睛,礼伯虔诚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当他张开眼睛时,几个人影晃入眼内,他激动得“霍”地站了起来。
“仲!”
这一声,将医院里保持安静的俗例无视得彻底,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声的音量有多高。
然而他的失态只不过是感情上的宣泄。不能否认,礼伯的确比礼仲更加理性更加坚强。但是林美突然病发,他没有表现得一丝软弱,还能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事情,主要是他身边没有亲密以及信赖到可以放下坚强的人。
就连父亲也不是这样的人,从礼伯记事开始,他就从来没在父亲面前表现过一丝软弱。而礼仲则不同,礼仲于他而言似乎是另外一个自己,他从不避讳任何感情,所以当看到他时,他控制不住地失态了。
随后,礼伯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招呼另外两人:“大舅舅,弟妹。”
“妈的情况怎么样?”礼仲问。
“说坏不坏,说好不好。”礼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望着礼仲,幽深的眼眸格外凝重,“只有五十。”
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礼仲生硬地露出苦涩的笑容,他勾住了哥哥的脖子,抱了他一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仲,”礼伯反勾住礼仲的脖子,他垂下头,额头轻轻放在礼仲的肩膀上,“我不想变成孤儿。”
“你爸我还没变成孤家寡人,你离孤儿还远着呢!”一道带着少许威严,却丝毫不显严肃的声音突然传来。众人怔了怔,寻声望去,况父从转角一步一个稳地走了出来。
礼仲推开礼伯,站定身子,“爸。”
雯雅也礼貌地开口:“伯父。”
况父点过头:“你们都先去吃点东西,这里有我和大舅舅在就可以了。”
“我不饿。”礼伯说。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走开。
“你应该很清楚你的胃里是不是需要点东西。”
况父风轻云淡的一句,却让礼伯沉默了。他叹息了一声,拍拍礼仲的肩膀:“一起去吃东西吧。”
对于礼仲的性情,他就像对自己一样了解。就算在飞机上,可是不能确定妈妈没事,又怎么会有胃口吃东西。
虽然现在也没有胃口吃东西,但是理性衡量过之后就知道必须得吃。假如犯了胃病,此时需要担心的人又会多一个。
况父说话通常都是这样,他不会太多干涉你的决定,但是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重点,让你自己去选择。
不过两兄弟吃过东西后,又回到医院彻夜留守,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礼仲本想劝雯雅回家休息,但雯雅一句“我想留下来陪你”就让他没话说。
漫漫长夜都在煎熬中度过,谁也没有合过眼。林美的手术在黎明时分结束,听到主治医师说情况稳定,手术成功时,所有人都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林美还有几个小时才会醒来,守了一夜的众人也趁着这段时间歇息。
清晨6点,礼伯从洗手间出来,正撞见雯雅轻手轻脚地不知道要走去什么地方。
“弟妹?”礼伯轻唤了声。
“哥。”雯雅停住,朝他笑了笑。
“你……要去哪儿?”
“医生说伯母醒来的时候可能会想吃东西,我打算回家煮个粥给她。”
“……”向来巧舌生花能说会道,从未在女人面前卡壳的礼伯,突然间却有些说不上话来。沉默了良久,他凝着雯雅的眼睛,唇线舒展,真诚地道:“拜托你了。”
礼伯一直以来都只知道礼仲喜欢雯雅,但至于原因礼伯从未深究过。然而这时,他似乎有了体会。她这种爱屋及乌的女孩谁不想好好珍惜呢?
一直以来,他看上去是对洒脱豪放的女人感兴趣。然而在潜意识里,他和礼仲并没有差多少,他对这种母性的女生没有太大的抵抗力。
“我先走了。”雯雅朝他挥挥手。
“弟妹!”
雯雅停下脚步,不解地回过头,礼伯继续说,“司机在附近,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稍微考虑了一下,雯雅并没有拒绝。这个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打车回家也不容易。
不过她一大早回到家,雯雅的爸妈却被吓了一跳。他们可不知道雯雅回国呢,一早听到有人在厨房叮叮当当,还以为有贼进屋。
当下雯雅少不了交代一番回国的原因,和礼仲的关系在这个时候也坦白了。
雯雅和礼仲交往,两老也没有太意外。他们能喊得礼仲帮忙接雯雅飞机,足以看出已经将礼仲当自己人。礼仲的各方面在以前就得到他们的认可,雯雅和他在一起,两老也很放心。
听到林美的事情,两老也纷纷表示惋惜。雯雅妈将家里的珍藏的山珍海味都翻出来了,让雯雅做顿营养丰盛的粥拿去给林美。
不过并不是山珍海味就适合术后的,还有一些食物是癌症病人应该避讳的。这些方面雯雅早就以家里的食材情况咨询过医生,所以煮什么粥她也已经有了计划。
看着雯雅在厨房里忙碌,雯雅妈不禁从心底生出一种感觉:长大的女儿终于要嫁为人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