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鸿察觉他的脸色不佳,心底很是不忍,但最终她没有把苦衷说出来。沈祁舒是故意支开她的,尽管他许诺的条件不见得是敷衍,可是林惊鸿能感觉出来,沈祁舒对她已经不如以前信任了,原因只有一点——谢端然。
记得很早的时候,谢端然刚进瑞阳,有次沈祁舒私底下找她,直截了当过问她与谢端然的旧事,林惊鸿直言不讳,半点隐瞒的想法都没有,可是,当时她对谢端然的野心一无所知,如果她早点知道,她大概不会那样坦白。
到底是真心真意爱过的,即使分开了许多年,在外人眼里,任何的联系都是暧昧,都是旧情复燃的征兆,这一点,林惊鸿欲辩不能。
好比这一次,沈祁舒不需要问一句,就在心里给她定了罪。她必须走,至少在谢端然大刀阔斧对瑞阳下手的这段时间里,她不能留在这里,否则,到头来落个里外不是东西,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想到这里,她放柔了语调,对沈嘉措说:“不然这样好不好?你跟学校请个长假,我们一起去美国,权当渡假。”
“不了,最近课多,不好总请假。”沈嘉措冷淡地说完,把吹风机搁在沙发上,径自回卧室。林惊鸿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觉得很无力。
去美国前,林惊鸿到福满天地探望袁锦倩,当然主要目的是想再警告她一次,谢端然的人情她欠不起。谁知在门口撞见一个中年男人,手捧一大束鲜红玫瑰花,正在整理衣冠,准备按门铃。林惊鸿冷着脸走过去,制止他。
“你找谁?”
那男人一怔,看了看门牌号,迟疑地说:“这里不是袁小姐的家?”
“这里没有袁小姐,只有林太太。”林惊鸿从下往上地打量他,目光傲慢。
男人脑门冒汗,掏出手机打电话,“Ada,你家不是十六层么……我在门口,可是……”他抬眼瞥了下林惊鸿。
这时,大门开了,袁锦倩拿着手机出来,看见她,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自己的妈,很奇怪么?”林惊鸿径自走进里屋,留那两人在外边窃窃私语。袁锦倩打发走男人,拿着花进来,随手往茶几上一扔,“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何贵干?”
林惊鸿斜斜看了那花一眼,冷笑:“你倒是魅力不减当年,这把岁数还有老男人大献殷勤。”
袁锦倩不理会她话里的嘲讽,情不自禁有些得意,“你要不叫我妈,谁猜得到我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你要是当初不生我出来,我会更感激你。”
袁锦倩一哂,笑着说:“你当我想生你?我那时候才多大?十八岁!一个女人最好的华年,我却当了妈,天天伺候你吃喝拉撒睡,后悔都来不及。”
“你是不是记错了?听说你出了月子就把我丢给保姆了,我是喝保姆泡的奶粉长大的。”
“你听谁说的?”袁锦倩面色讪讪,仍死撑着,“简直胡说八道。”
“你的合法丈夫,我的爸爸,他亲口说的。”
袁锦倩脸募地一沉,仿佛想起什么。
林惊鸿逗留了半个多小时,反复叮嘱了她几句才离开。
美国的接洽工作并不轻松,中间关卡重重,林惊鸿到这边后就没闲下来过,马不停蹄地奔赴一个又一个约会,看对方草拟的一堆合同协议书,老外跟中国人做生意,有时候总是不自觉带着一种警惕,生怕在合作过程中被狡猾的中国人钻空子,所以事无巨细都上纲上线,每一份合同繁复得叫人不堪忍受。林惊鸿不得不通宵研究这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合同,同时耗费巨大的心力与对方周旋,在争取己方最大利益的前提下,更要确保自己大名签下去之后不会给公司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劳心劳力,但是林惊鸿没有怨言,甚至她有些庆幸。没错,这差使是很难办,可是她可以不辱使命办下来,在沈祁舒眼里,她已经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但绝对是个有能力会办事的人,这就够了。出国前,林惊鸿就做好了未来的打算,完成在美国的工作,她就回去,第一件事就是递交辞职信。现在的形势跟之前她被架空是两码事,上一次是她不甘心被那两个女人玩弄股掌,誓要力争到底。而这一次是她自己要走,谁来挽留都没用,她要用这个行动向沈祁舒表明自己的立场,她不会参与到瑞阳内部的权力斗争中去,对他也从未有过异心,这是其一。其二,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是离了公司就没去处,就算他一手提携了她,可是她也不能由着他随意猜忌。
归根究底,林惊鸿咽不下这口气。推开沉重的文件夹,她起身去厨房倒水,下榻的这家五星级酒店装潢很用心,布局和设计处处透着家的味道,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头脑没有被庞杂的事务填充,心中独有的一根弦就变得异常脆弱敏感起来,她开始想念沈嘉措,想念他温柔的拥抱,想念他的细心体贴,想念他对她的包容。
那天,她跟沈祁舒曾皙吃过饭,接到护士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去取沈嘉措的DNA检验报告,她匆匆赶去,在门口迫不及待打开看,结果却叫她的心凉了又凉。她不明白,是怎样的爱情,怎样的男人,可以让一个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为之疯狂到那种田地?
RYAN,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哦不对,是情圣!林惊鸿甚至有点后悔,那次去加拿大没能找机会一睹此人真容,能让叶展卿抛夫弃子的男人是不是比别人多长了一张嘴,才能哄得那样精明的女人醉生梦死?
揣着这样的秘密,让她在面对沈嘉措时痛苦不堪,说还是不说?说,怕他一时之间承受不了,不说,她心中有愧。这种矛盾的心理煎熬着她、困扰着她,令她害怕恐慌,她不敢给他打电话,尽管很想听到他的声音。
拿着茶杯去外面小阳台站了一会儿,这时正值夕阳斜照,虽然是西晒,但入目的景致都被余晖晕染得格外迷人,她驻足良久,像是在沉思,又像是纯粹发呆,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才大梦初醒般回到卧室。
第二天,她跟对方公司代表JOE谈合同事宜,在一家餐厅。
今天的工作落实下来还算顺利,谈拢合约的事,JOE并不急着离去,一边将文件放进公文包里,一边跟林惊鸿攀谈。
林惊鸿微笑应付,她对这个在澳洲长大的美国人印象很不错,他性情温和,不像他的同事那样冷酷,偶尔会流露出一点大男孩的爽朗和纯真,对中国的一切充满好奇与敬畏,在他的眼里,中国人都是会功夫的。
“林,如果我们这次合作顺利的话,明年我可能会去中国工作。”
“真的?那太好了,对于你这样的中国迷来说,这是天大的好消息。”林惊鸿端起咖啡,优雅地呷了一口。
“是的,我很期待,林,中国女人都跟你一样么?”
林惊鸿侧头看他,面露不解。
JOE笑了笑,说:“我的意思是,她们都像你这样漂亮能干?”
“谢谢,中国有一首老歌,叫《女人是老虎》,指的才是我这样的,中国男人不喜欢太能干的女人,嫌她们不够温柔,不够乖巧,不够可爱,比我漂亮的中国女人多如牛毛。”
“我喜欢你。”JOE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极大仰慕,“我可以追求你么?”
林惊鸿抿嘴一笑,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为什么?”JOE失落不已。
“我的丈夫会吃醋。”林惊鸿望着他孩子气的面庞,玩心大作,“他会中国功夫哦,比李连杰还厉害。”
“什么?你结婚了?我完全没看出来。”
“我会把你这句话理解成赞美,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我真羡慕他,请替我转达。”
“一定。”
JOE离开后,林惊鸿独自在餐厅坐着,点了一份套餐。明天又是周五,这是她在美国的第二周,预计大概还要逗留五天左右,她在美国没有工作以外的朋友,平常忙的时候不觉得孤单,可是一到周末,特别是公务都完成的情况下,她就有点无所适从。从包里取出手机,调出沈嘉措的电话,按下通话键后又掐掉。她的手机一直是开着的,即使没电,她也会很及时地换上备用电板,可是沈嘉措一次都没有打来过,一方面她害怕面对他,可另一方面她又盼着他能主动打来问候自己一句。
想到这里,她就万般苦恼。
“我可以坐么?”
熟悉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眼前人,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端然挑了挑唇角,径自拉出椅子坐下,“本来想装作跟你偶遇,不过也太假了点,我都说服不了自己,实话跟你说,我专程飞来邂逅你。”
他这样轻松自若,看在林惊鸿眼里却有另一层深意。她太了解这个男人,有些人注定承受不起压力,一击即垮,可是有些人就像天生为了应对困境而生,有着强大的抗压力,无论遭遇怎样的巨变,他都能面不改色稳如泰山。还记得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她参加一个英语竞赛,上台演讲前三天她都紧张得不行,排练给他看,他鸡蛋里挑骨头,说了好多令她越来越没信心的话,最后他打击够了,才笑眯眯地按住她的肩头说:“这一堆毛病的源头就是你太紧张,不从容,你知道成功的人最大的秘诀是什么?”
她傻乎乎地摇头。他露出意料之中的灿烂笑容,带着一丝狡黠的得意:“因为他们擅于骗人,就算碰到自己不懂不会的事,他们都会装成一副精通老到的模样,骗过所有人的眼睛。你的英语不是最好的不要紧,关键是你要觉得自己是最好的,用你的镇定去哄骗台下的人,让他们自动增加对你的印象分,临场发挥比的是心理素质,而不是真正的能力。”
当时的她自然对这样的言论嗤之以鼻,可是工作之后,她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见她神情不定,谢端然也不在意,抬手招来侍应,替她买单。
“我还没吃完,你急什么?”林惊鸿对他的举动越来越怀疑。
谢端然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去揽她的肩头,“带你去一个地方,晚了就迟到了。”
他这一催促,林惊鸿自然是吃不下去了,匆匆将手机丢回包里,起身跟他走出餐厅。
随手拦了辆的士,谢端然报了个地点,林惊鸿忍不住问他:“谁结婚?去那里干什么?”
他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只简单地回应,“到了你就知道。”
抵达目的地,谢端然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引着她穿过绿茵草地,走向湖泊的一头,那是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然后林惊鸿看见聂深穿着新郎的礼服,站在人群中央冲自己微笑示意。
林惊鸿恍然大悟:“是聂深,今天是他结婚?”
聂深走过来,跟谢端然拥抱了一下,侧头对林惊鸿说:“端然在电话里说要带你一起来,我还以为他随便说说呢,惊鸿,真高兴你能来。”
林惊鸿与他握手道贺,“新娘子呢?是美国人?”
“去补妆了,她是美籍华人。”说着,聂深笑着朝远处的人群挥了挥手。
“你们先聊,我失陪一下。”谢端然抬手跟侍应要了杯酒,大步走过去。
聂深解释:“都是校友,他们大学毕业之后就出国了。”
“哦。”林惊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惊鸿,上次真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跟端然又在一起了。”聂深望着她,眼里满满的歉意,“那天跟你一块儿看电影的,是你的男朋友吧?”
林惊鸿一怔,想起当天自己同沈嘉措表白的情景,不觉有些惘然。
聂深以为她介意,忙说:“你们分手的事,我是后来才听说的,老实说,我真替你们感到惋惜。”
林惊鸿微微苦笑,“过去的事不要提了,是我们有缘无分。”
正说着,聂深的太太从后面走近他们,然后亲昵地挽住丈夫的手。聂深介绍两人认识,他太太睁大眼睛,惊喜地说:“你就是谢的初恋情人?真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林惊鸿心里有些别扭,但没表现出来。
他太太虽然是华人,有张极具中国特色的面庞,但大概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缘故,性格十分明快奔放,丝毫没有新娘子身上常有的含蓄与羞涩。
她打量了林惊鸿好一会儿,忽然说:“你为什么要同谢分手?他那么爱你。”
聂深脸色微变,在一旁出声制止。他太太瞥了他一眼,却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林惊鸿被她的直接爽辣打得措手不及,碍着聂深的面子又不便垮下脸,尴尬之余侧头看了远处的谢端然一眼。
“你干什么?我只是奇怪世上怎么会有女人这样铁石心肠,他们不是相爱过的么?可是谢写了那么多封情书都打动不了她……”
“ALICE,不要再说了!”聂深压低了嗓子吼她,脸色一变再变。
林惊鸿顿生疑惑,盯着聂深问:“什么情书?”
聂深一下子愣住,ALICE已经惊奇地叫起来:“谢写给你的三百六十五封情书啊,难道你居然不知道?”
她的声音不小,附近的人都能听见,谢端然站得比较远,但他似乎察觉这边起了争执,将目光也投递过来,
聂深招架不住,只好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听端然在瑞士的大学室友说,当年你跟他分手,他写了整整一年的信给你,想挽回你们的感情,但是你没有给过任何回应。”
林惊鸿脸上的表情渐渐定格,仿佛陷在突如其来的事件里。谢端然看出不对劲,撇开身边的人径自走过来,“什么事?”
ALICE正要开口,聂深担心她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急忙抢在她前头说:“没什么,无意中说起一些往事,端然,我跟ALICE要去敬酒,你陪惊鸿吧。”
谢端然见他一脸讪讪,点了点头。聂深揽着ALICE离开,走出三步远,忍不住回头冲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谢端然迟疑了一下,笑着问:“他们说我什么坏话了?溜得这么快。”
林惊鸿沉默了片刻,转身去餐台上取了一些甜点,“我们去那边草地上坐坐吧。”
“好,我帮你拿。”
待到婚宴接近尾声,林惊鸿去跟聂深打了个招呼,准备先走,刚到门口,却见谢端然跟了出来,不由停下脚步,说:“你也要走?不多留一会儿?”
“不了,人多闹腾得厉害,不如早点回酒店休息。”谢端然拦了辆车,让林惊鸿先进去,自己坐在她身边,“我跟聂深他们经常聚会的,好几次他们点名让你去,我猜请不动你,就没跟你提过。”
“国内的婚礼办了么?”
“上个月办了,场面比这更热闹。”
“是么?”不再说什么,林惊鸿转头望向窗外。
到了下榻的酒店,谢端然也下车,林惊鸿已经见怪不怪,如果这个人想要接近你,他自有手段将所有的条件都准备妥当。去柜台拿门卡,进电梯。
谢端然的房间跟林惊鸿的不在同一层,林惊鸿出去的时候,两人显得心事重重,彼此无言。
“惊鸿——”
走出几步,才听见他叫她。林惊鸿回过头去,昏暗的灯下,她的面庞比往日柔和许多,依稀有着多年前的温顺和甜美,谢端然凝视了片刻,才说:“没什么,我来美国,就是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没有阴谋。”
他的脸上透着几分落寞,林惊鸿的心微微有些疼,电梯门缓缓阖上,她就在原地站着,与里面的人对视,直到看不见对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