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响午咱吃啥呢?”二妞一进门就从水瓮里舀出半瓢水灌进肚里,自家的井水凉丝丝的还带着些许甘甜,最是解渴。
大妞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柴火,站起身后瞅见二妞又在喝生水,就道“咋又喝冷水,这天还凉着呢,喝多了可是要闹肚子的。”
二妞嘿嘿一笑,“我都喝这些天了,不也好好的,没事”,她有体寒之证,偏生嗜好些生冷食物,仗着年龄小,就有些肆无忌惮,三月里一早一晚也是冷得很,不过中午的时候还好,冬天的袄子一直还穿在身上,她每回从外边跑回来,又渴又热就爱喝这凉井水。
放下葫芦瓢后,走到灶边去掀蒸笼上盖着的抿片子,里边是刚做好的白面和着高粱面的生蒸饼,正等着上锅呢。
大妞见说她不听,这话已讲了好几遍,自己还忙着呢,便也不再理会她,锅里的水滚开了,她端起刚才二妞掀看过的蒸笼放了上去。
然后去橱柜里拿出一大盘吃剩下的黄豆,准备等会热热就能开饭了,年前买的两只猪蹄和一部分猪头肉一直留到了三月,如今天气回暖,自是不能再存放下去,干脆一锅全给炖上,地窖里的土豆用得没剩几个,在二妞的提议下就和了黄豆一起炖,味道还真不错,吃了好几天就剩这盘豆子。
二妞见大姐有条不紊地忙着,她插不上手,就问了句,“大姐,你这要人搭把手不,不要的话我就进屋去了。”
“你去吧,我这用不上,娘在屋里做活呢。”
二妞“喔”了声就走出厨房,直奔东屋。
绣那件屏风需要用大绣绷,姜氏把屋子的东北角挪空,至此那就成了她做绣活的专属地。
二妞撩开门帘,见姜氏正在那个角落里专心致志的穿针引线,瞅也没瞅她一眼,不禁撇了撇嘴,自家娘亲大人自打绣上这幅屏风开始,就跟走火入魔似的,针一上手,要是没人提醒她,能茶不思饭不想的一整天不停手。
这会屋里就她一人,二妞走至绣绷前,边欣赏绣布上花花叶叶一边问道,“娘,我哥他们呢,四郎怎么也不在。”
姜氏只“呃”了声就没再有下文。
二妞见怪不怪,趁姜氏撩针的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动,强迫她停下来。
姜氏受阻,这才皱了眉头扭头来看,见又是小女儿在捣乱,松开眉头笑了笑。
“好了,娘不绣了还不成,快撒手吧,小心被针扎着”
姜氏做双面绣时有股虔诚的认真劲,若是被打扰,虽不至于恼怒,可总会生出些许不愉之色,与平时的她大相径庭,家里的人除了饭时,具是不敢轻易扰了她的,只有二妞这个愣丫头是个例外。
她对姜氏有敬爱之意、有孺慕之情,就是没生出惧畏之心。
开始时是用死磨烂缠的招数,要姜氏停下歇歇,或是喝口热水,或是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到后来姜氏也不再跟这犟妮子歪缠,说什么都应下,只要二妞在家,她就别想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连着半日不挪窝,其他人有事时,也会怂着二妞去捋虎须。
二妞把母亲拉到院子里去活动手脚,顺带给心肺输送点新鲜空气,又进厨房给她端出碗热水来,自己出门一上午,母亲肯定又是滴水未沾,大姐对着母亲只是盲从,说不定连她自个也是到了做饭的时辰才出的东屋。
大妞以前也是不知姜氏会双面绣,即使现学,亦不敢拿那件屏风来练手,何况姜氏现在忙得昏天黑地,也顾不上教她,大妞每日做的是金景福的绣品,这也是个绣痴,亦是可以一坐一整天不动的。
在这点上,二妞也是拿这娘俩没辙的,只能是采取武装干涉。
“娘,大哥又去集里巷了吗?”
二妞把水递给母亲,问道。
姜氏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口干舌燥,先喝下口温水,舒了舒窝出来的郁气,才道,“恩,跟你前后脚跟离开的。”
二妞一大早就去了官学,在衙门附近,当然她是进不去的,只能在门口瞭看。
她以前花了二十来年的时间在学校读书,先学习再就业的概念根深蒂固。
哥哥弟弟们都是好苗子,无论将来士农工商走哪一条路,必须打好底子,想要业有所成,就得视野开阔、想法独到,才能强人一等不是,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读书是增长见识最好的途径。
要想把书看得懂、读得透,光靠母亲教几个字是不行的,必须把他们送去接受正规教育,以前家里三餐不继,这样的事情只能在心里想想,现在稍微松缓些,首要的事情就是把大郎他们送去学堂。
她可不想自己的至亲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再说了,他们有个好前程,母亲才会有衣食无忧的晚年生活,就是自已和大姐将来嫁人,也得要有个强势的娘家可做依仗。
这个时代的家庭观很强,家族代表着一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关乎的可不是一两人,她又不是真小孩,事情总是要想得长远些的。
过年前,二妞就开始筹划这事,虽然她自己对四书五经这类书籍教化出来的酸秀才,很是不屑,可也没得选择,总不能自己编出套教材来吧,且不说能不能为这个时代所容忍,她也没那个能力啊,目前为止繁体字还没认全呢。
二妞这段时间也想通了,往往是不得志的最后才会自命清高,用酸儒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相信大郎他们不会如此的,她亦会想方设法把它掐灭在萌芽阶段。
茂山县城不大,可也有一个官学,还有三个私塾,跟现代社会的公立学校与私立学校的差别一样,官学的束脩比私塾的低,可坐馆的先生不如私塾里的学问高。
二妞这段时间,早早的就会去官学和私塾前蹲守,有时下学时辰也去,她是个女孩子,这些地方不让进去,她就守在外边,把些进进出出的学子们,从穿着打扮到言谈举止,用眼睛耳朵了解个通透,还向周边的住家或是店铺,打听了些学里边的情况。
二妞心里九曲回肠完毕,姜氏也喝下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水,她一边接过碗准备送回厨房,一边撂出一句话来。
“娘,送我大哥去官学读书吧,他现在还小,没几个人会雇他干活的,咱家现在也不差那几个苦力钱。”
姜氏听后,满是诧然。
小女儿一个月前就有事没事在她面前絮叨,“男孩子去读书才是正途”“谁家的傻小子读了几天书去做了账房”“自己的哥哥都很聪明”之类的云云,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这东扯西谈的像是在劝导自己,感觉她这个做娘的很不愿让大郎他们读书识字博个好前程似的,弄得她哭笑不得。
姜氏教他们识字,是二妞先提出来的,又缠磨了几日才松口应下,所以一直以为她不愿大郎他们走仕途。
其实是她误解了姜氏,做母亲的怎会不希望自己孩子成才的,以前没想过教他们认字,是她把自己读过书识过字这回事与很多的记忆都刻意的遗忘了,平日里用到时只是出于本能,二妞刻意提起后,就像是在她心里打开了一个闸口,连着几日都云里雾里的,脑子里全是些前尘往事,这在二妞眼里就成了她在推辞,于是有了自己的思量,出于体谅也没去问,最后变成了一个美丽的误会。
她教了孩子们这些年的字,渐渐就与别家的孩子显出些不同来了,说话都是斯文得很,心里亦是高兴的,如今自己已有些词穷,也没时间教,送去学里最好不过,女儿这些天在忙什么她多多少少亦是知道的。
只是今天听她这么一说,还是有些惊讶,她一直想着的是把二郎三郎送了去的,大郎过完年已经十二岁了,这还不是按虚岁来算的,问谁都会说现在送去已是过了试读的年岁,她自己完全忘了大郎不是初学者,自己算是给他开过蒙的。
“你大哥都十二了,现在才开始读书,可也晚了些?不如二郎三郎他们合适。”
“娘,才是十二岁,哪算晚,再说了,大哥也不是才开始读书的,您不是在家里教好些字了吗,现在给他看本论语都不成问题”,家里一本书也没有,论语能不能认全,她是不知道,说夸张点不是错。
“有认得那么多字吗?”姜氏将信将疑。
“我听说去官学读书,是要先通过考试才成的,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其实考试是为了安排有基础的人插班用的,如果未曾开蒙,也有蒙学班。
“哦,二郎三郎他们呢,不如一块送去。”
“娘,咱家现在钱不多,得留着些,防备急用不是,让我大哥先去,下学后可以让他把先生教过的再讲给二哥他们听,等到明天再多送一个去。”
二妞早就想好了,大哥的思想成熟些,性情刚毅,不会轻易被人洗脑,也不容易受八股哲学的腐蚀,上课用的书可以买两套回来,让他依样画葫芦教给三郎他们,自己还能旁听,既长了知识又能密切观察大哥他们的思想动向,防微杜渐,等二郎他们大点,再全送出去读书,这样既不妨碍哥哥们的进取,也减轻了经济上的压力。
“这样好,等你大哥回来,我就跟他说去”,姜氏是个长子观念很强的人,听女儿这么一分析,乐得接受她的安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