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日倒是比往年更加热闹,未央宫中繁花锦簇,争奇斗艳,琼楼玉宇被冰雪初融的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
建元初年的宫嫔,可是所剩无几了呢。
兰林殿中。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宫中新晋的嫔妃也好似那初绽的花,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也似乎披着一层明艳的光华,相比之下主位上的贵妇却更多一份沉稳大气。
卫子夫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道:“都起来吧。”
嫔妃入座于大殿两侧,本应是卫子夫一如以往地教诲几句,可却被一道恰似娇莺的声音打断:“皇后娘娘可发现,今日邢婧娥未到。”
卫子夫轻蹙娥眉,看着下面轻摇团扇,似乎是在挑衅的尹婕妤,这女子虽美,可那凌厉的眼神却着实叫人看着不舒服:“邢婧娥昨夜侍奉皇上,今日晚到是难免的。”
“是吗?那皇后娘娘可真是好气度。”尹婕妤将团扇掩住嘴,轻笑道。
“本宫为后宫之主,自然应当如此。”卫子夫倒是面不改色,底下的丽涓却早已看不惯她这副作风:“也是,毕竟是有前车之鉴——”
“丽夫人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连这话说得也没轻没重的?”王长使一副好意提醒的样子,“也难怪夫人自那之后就仿佛被皇上忘了一般,到底是风尘女子出身,这姿色也是留不住的。”
“你!”丽涓气结,想来当初自己和卫子夫再宫中平分春色,皇后之位若不是因为卫子夫育有太子,那怎么说也是在自己头上的,若说自己是风尘女子,那卫子夫不也是平阳侯府最下贱的歌姬吗?想到这里,她不怒反笑,“也是,如今后宫里是新人胜旧人了,也只有尹妹妹和邢妹妹独占鳌头,皇后娘娘,您说这话臣妾说得对不对?”
卫子夫冷眼看着丽涓,这话分明就是在警告自己,还未答话,外面便传来内监的声音:“邢婧娥到——”
“哟,好大的派头。”丽涓冷笑道。
邢采薇的确模样犹如仙姝下凡,身穿淡粉色的宫装,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金鸾鸟,三千青丝用发带挽起,斜簪两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金钗垂下流苏,随着她轻移莲步微微作响。
丽涓起初只是不屑地笑了笑,当邢采薇从自己身边走过,看着她的背影时,丽涓先是一怔,慌忙看向卫子夫,见她没有反应,丽涓再次揉了揉眼睛,看着邢采薇的背影。
的确,的确,没有错的,难怪邢采薇会那么得宠……
“夫人这是怎么了?”王长使也发觉了丽涓的不对劲,便问道。
“我不能说,可能,可能只是我看错了。”丽涓勉强地笑了笑,弄得身旁的嫔妃都不免有些好奇。
果真是天姿国色。尹碧罗的目光几乎要将邢采薇大卸八块,可却迟迟不敢发作。
待邢采薇入座后,卫子夫和蔼地笑道:“妹妹若是身体不适,便让宫人通传一声便是。”
“谢皇后娘娘关心,”邢采薇扬起嘴角,笑得十分天真无邪,“臣妾只是乏了些,没有大碍。”
佯装乖巧的模样下面却是对卫子夫的阿谀奉承,尹碧罗冷哼一声,卫子夫见状,对着众嫔妃道:“皇上近日为了昭平君的事伤神,妹妹们还是在宫中安守本分,也是为皇上分忧。”
其中别有深意,尹邢二人也清楚。
“说起这昭平君啊,还真是不知好歹,”王长使撇了撇嘴,“当初他父亲和伯父的所作所为,皇上还能放他一马,还将夷安公主许配给昭平君,已经是对堂邑侯家仁至义尽了,现在又惹出这么大的事。也难怪皇上伤神了。”
“不过看着他母亲隆虑长公主的面子上,皇上应该不会让昭平君承担多大的责罚。”尹碧罗道。
“若是看面子,应该不是隆虑长公主的面子,而是另有其人吧?”丽涓思量片刻,笑道。
“什么另有其人,堂邑侯家算是衰败了,还能有什么人让皇上忌惮?”尹碧罗出生官府,对于堂邑侯的事也算是略有耳闻,听丽涓莫名其妙出此言,不由得纳闷。
“不是忌惮。”丽涓注视着卫子夫的神色,笑得越发张狂了,“恐怕,是牵挂吧?”
“姐姐,后宫不得干政。”邢采薇看着卫子夫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恐怕早已动了怒火。
“我说得难道不正是后宫的事吗?”丽涓打量着兰林殿的建筑,“长门宫的那位都逝去多少年了,皇上怎的还未让皇后娘娘迁居椒房殿?我们姐妹日省的地方也好宽松些,不是吗?”
众嫔妃一惊,丽涓是在和卫子夫明着叫板了,谁都知道她口中的那位是禁忌,谁都不能提,尹碧罗是新人,对这些难免好奇,但看着周围人的神色,也没敢多问。
“妹妹,谁都知道长门宫娘娘是禁忌,本宫好意提醒一句,皇上可是在十多年前亲口说了,谁若是再在后宫中提起,后果可不堪设想。”卫子夫笑意盈盈地看着丽涓,语气却冰冷得可怕。
难得一见,平日端庄的皇后,今天是真的生气了。
“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听得卫子夫下了逐客令,众嫔妃也不好再留,继而又道,“尹婕妤留下。”
尹碧罗愣了愣,卫子夫明明知道自己一向与她作对,今日怎的……看着今日皇后的样子,似乎也不容许自己违抗旨意。
她思量片刻,最终还是乖巧地坐在位子上。
“本宫瞧着你刚才那副样子,是不是在好奇当年的事?”待人都散了,卫子夫才缓缓开口。
碧罗赶紧矢口否认:“不,不是。”
“其实皇上下令不许任何人再提长门宫废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卫子夫早已看穿了她的心事,“因为皇上对那废后,根本就是厌恶至极,在后宫中搭建祭祀台公然行诅咒,藏匿巫女,这些事情,恐怕已经让皇上对那位姐姐的感情消磨得一干二净了,甚至连椒房殿也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擅闯。”
“臣妾知道娘娘都是为了宫中的姐妹好。”碧罗察言观色,从卫子夫的话语中是在找不出什么破绽,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瞧瞧,本宫到底是年岁见长,提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卫子夫不经意地笑道,“你和采薇的事情,本宫略有耳闻,先前皇上担心你们见面彼此嫉妒,刻意让你们避面,可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皇后娘娘叫臣妾留下,就是唠嗑这些事吗?”碧罗完全不吃这一套,倒是想开门见山,“若是让臣妾们提醒皇上后宫要雨露均沾,那么不妨直说。”
“婕妤的性格就是直爽。”卫子夫轻笑,“可偏偏不是,本宫想在你们两人中,选一人提点。”
“呵,那娘娘叫臣妾留下来,想必心意已决了?”碧罗虽是震惊,但依然是一副与卫子夫针锋相对的样子,“为何不是邢采薇?她对娘娘的奉承娘娘应该是知道的。”
“是啊,她的确不错。”卫子夫带着些惋惜,“可这后宫中温婉贤淑的早已够了,到头来她自己也是个懦弱又没脑子的,这点,本宫倒是看中一向我行我素的婕妤呢。想来婕妤也清楚,平分春色,倒不如一枝独秀。”
“……若是除掉邢氏,对我没坏处。”碧罗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笑道,“本以为娘娘当真是如表面那般端庄温柔。”
“妹妹可别以为本宫是想让你除掉采薇,只是提点妹妹几句,”卫子夫轻声道,“皇上喜爱邢氏哪一点,就毁掉哪一点不就好了?”
邢氏……碧罗回忆着,的确,初次见到邢氏时她的确是体态婀娜,身姿窈窕,哪怕只是看见她背影的人都会痴迷于此。
那就毁掉便是了。
碧罗离开后,子夫的贴身侍女水月扶着子夫回房歇着,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角边的鱼尾纹是连再多的脂粉也盖不住了:“到底还是老了。”
“娘娘连四十还未到,怎就老了?”水月安慰道。
“天天都被宫中那些新开的花朵儿吵得,心都烦了。”卫子夫蹙眉,不免有些头疼,“本以为上次处理干净了,那种相似就不会再出现……”
“娘娘说皇上对废后是真厌弃了?那怎的邢婕妤……”水月疑惑道。
“厌弃了?果真是厌弃了。”子夫冷笑道,“厌弃到还对她的家人网开一面,厌弃到椒房殿只为她一人等待,甚至……”
“娘娘不要再说了,小心被有心人停了去。”水月慌忙止住卫子夫。
“对啊,成为这后宫之主,本宫当皇后就得步步为营。”卫子夫苦笑道,这样活着,真累,真不甘心。
“刘彻认为尹氏和邢氏有哪些地方值得他回忆,毁掉不就好了?”在她心底有一个声音缭绕着,久久不停息。
“昭平君现下还在宣室殿呢,昨个儿审问了一次已经够让人闹心的了,也不知今日会是怎样的结果。”水月嘟囔着,“那孩子从小就不讨喜,简直跟那位是一个性子。”
“这话可别被旁人听了去了,别人不知道皇上对那位的感情,本宫和你都是过来人,还不清楚吗?”卫子夫一想到那张面孔,便有些黯然失神,“罢了,去宣室殿看看吧,若是皇上真气到了可不好。”
宣室殿内。
“放肆!这是你该跟朕说的话吗?”刘彻被眼前青年的话气得怒火攻心,“朕早已对你的行为一再纵容,可你却不知悔改!”
予昭冷眼看着刘彻,不屑道:“如何?我就杀了人了,那不是你派来监视我的手下吗?我告诉你,倘若不是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我早就将你杀了!”
“陈予昭,你……”“堂邑侯满门都是被你害死的,我是杀人犯?那你也是!”予昭毫不惧怕眼前九五至尊的怒火,癫狂地笑道,“你也是凶手,你也是杀了我家人的凶手啊!”
不可一世的骄傲态度,分明隔着十多年,可刘彻眼前却还是掠过她的身影,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皇后娘娘到。”随着内监的传报声,子夫携着水月款款走入宣室殿内,方才予昭的话她也在殿外听得八九不离十,面色十分担忧地指责道:“你这孩子如何与皇上说话的?就算你再记恨以前的事,那都过去了,皇上到底是你的舅舅……”
“舅舅?”予昭挑眉看着刘彻,又瞥了一眼卫子夫,仿佛眼前这个皇后只是渺小不起眼的存在:“他配吗?你再看看自己,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敢在这件事情上插手,哦对了,你是害了我皇姑母的歌姬,你有什么不敢?”
本就因为子夫到来猝不及防的刘彻再度听得予昭这番话,连原本准备给他台阶下的想法也就此打断,冷声道:“够了,朕不想再与你争论,就事论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你?罪犯昭平君,褫夺封号,打入天牢听候处决!”
天牢,便是意味着死路一条,然而予昭却并不在乎,只是笑,平静地笑,笑得让人心里发毛,直到他被人押了下去,那笑声还是在宣室殿久久回荡。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这孩子幼年亲眼看着堂邑侯家的变故。”卫子夫看着尚有余怒的刘彻,柔声安慰道,“皇上若是允诺,臣妾一会儿便去祭拜阿娇姐姐……”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打椒房殿的主意?”刘彻平息了怒火,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人,虽说这句话的确有可能是出于善意,但却还是让他不能忘记当初的事,“朕早就说过,椒房殿任何人不得朕旨意都不可入内。”
“是。”碰了一鼻子灰,子夫却完全不介意,毕竟这些年他们两人并没有多少感情,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大伤害。
“尹氏和邢氏……”刘彻刚开口,却欲言又止。
“皇上是要问有没有互相刁难吧?”子夫轻笑,“虽说口舌上还是有些争斗,可到底是年轻丫头,没多少心眼,若是放在当年,两位妹妹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吧?”
“朕不想再重复第二次,当年的事不允许再提。”对上卫子夫那带着嘲讽的眼神,只会让刘彻越发烦躁不安。
“既然如此,难怪先前让尹氏和邢氏避面呢。”子夫佯装思量片刻,道,“这次是两个相像的同时伺候皇上,皇上心里可舒服了?”
“……你下去吧。”一方面是心虚,一方面是害怕再回忆起她,下了逐客令,子夫也识趣地退下了。
长安城中。
“嘻嘻,北泽你人真好,还带我出来玩儿。”义妁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四处张望,“哎哎哎,那里好像还有捏泥人的,我们看看吧!”
“先说好了,我们这次出来是采购药材的,其次,”眼前一身蓝衫的俊美青年轻咳了两声,“请叫本院判师父。”
“你跟我又差不了多少岁!”真是个小心眼儿的家伙。义妁存心逗逗北泽,将手中的糖葫芦在他面前晃啊晃,“要不要吃啊要不要吃啊?”
“哎,你跟个野丫头一样!”北泽不满地将义妁往旁边一推,“据我判断,吃这种东西对身体没多大好处。”
“……没意思。”义妁嘟了嘟嘴,无意间撇过头,却看见一旁路过披着头巾身着暗色衣服的老妇人眼色奇异,仔细打量了片刻,义妁也有些惊愕。
“你看,药店到了。”北泽完全没有注意到义妁的反应,径直走向药店,义妁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看着那老妇人对自己不断使眼色,回头看了看北泽,只好跟着老妇人离开。
“妁儿?妁儿?”北泽刚到药店门口,回过头,却不见了义妁踪影,看向人群才发现义妁跟着那老妇人离开了。
长安城隐蔽林区内。
“祖师,我错了,我不应该偷跑下来。”义妁委屈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只见她摘下头巾,又变作那倾世之貌白衣翩翩的神女瑶光。
“你就不能学你师姐些好的吗?”一向平静的瑶光此刻也气急败坏,“你竟然舍了巫魂?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
“……当初拜入巫山门派又不是我自愿的。”义妁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也想像人一样啊,有真正的七情六欲,能真正体会六道轮回,我在尘世过得很快活,人间的阿爹阿娘对我很好,还有,北泽,北泽也对我很好。”
“快活?”瑶光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道,“舍了巫魂历的天劫你能承受吗?”
“……”义妁倔强地看着瑶光,“我知道,可是,巫女再如何也挽回不了他人的性命吧?我的亲生父母,虽然没见过,但是我知道他们就是因为瘟疫而死的,是祖师你救了我,所以对祖师,义妁一直都感恩戴德,也多谢祖师赐给义妁巫魂,可是这一次……”
一番争论后,瑶光终究还是无奈道:“罢了,与你说不清,你若想这般活着,那便不要怨我。”
义妁谢过后,便急忙回去要找北泽。
“在那儿偷听了这么久,也很不容易吧?”瑶光目光一直凝视着草丛中躲着的北泽,他面色恐慌地走出来,怯怯地看着瑶光。
“罢了,终究还是个凡间的孩子。”瑶光摇头,“你走吧。”
“请问……”北泽大着胆子问道,“义妁她究竟要历什么劫?”
瑶光打量着眼前恐惧全无的青年:“你是她口中的北泽?倒真是一表人才。”
“尊上还真是神机妙算。”北泽也猜到此人并非凡者,“既然如此,那尊上可否告知一二。”
“你执意要问的话,那我便说与你听——生死劫。”瑶光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大惊失色的北泽,“那孩子做事也是鲁莽。一旦历劫,恐怕以她的能力必定灰飞烟灭,所以我才让她好好这般活着。”
“你是说,义妁会死!?”北泽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继而问道,“可有办法化解?”
“以命换命,可谁肯呢?”瑶光长叹一声,便要离开。
“尊上,尊上!”北泽迫切地唤住瑶光,“若是我的命,也行吗?”
“你尚年轻,切勿说大话。”瑶光冷冷地说道,“以命换命,你们的命脉便连在一起,舍了巫魂的她会以现在肉身的状态存活,直到遇到救她命者的转世,方能像正常人一样成长,进入生死轮回中。”
“我未说大话,是真的!”北泽郑重地说道,“我家世代行医,深知医者仁心的道理,义妁无论如何也是一条人命,既然是人命,那么我就应该救她!”
“你会后悔的。”瑶光动了恻隐之心,却依然不准,“世人不会为了旁人而让自己枉死的。”
“正如您所言,这不过是一次轮回罢了。”北泽笑道,“难道不是吗?可若是义妁历不了劫,便灰飞烟灭了,两者之间谁更重要?”
瑶光注视着北泽的目光,良久才露出些笑意,说不清是欣慰,还是苦涩:“痴儿,是动了真情呢。”
与此同时,椒房殿内。
“阿娇……”刘彻轻扶着殿内整洁的器具,这些年来他亲自来这里定期打扫,没有落得一层灰,目光凝视着挂在殿中央的画像,仿佛那人还在,“我好想你。”
画像上的人儿一双秋瞳似剪秋水,只是少了些生气。
如果,如果她还在的话该有多好。
时隔几日后的御药房内。
“太医若是为本宫办事,这些财宝,便都是你的。”
“你无须过问别的,只要将这催肥药放入邢婧娥的安神汤中,若是顾虑责罚,有本宫担着。你只要记住封住自己的嘴就行了。”
北泽神情恍惚地看着那药,尹碧罗的话回响在他耳畔,他倒是希望被发现,处以重刑,他也有了一个可以离开人世的理由了,义妁也可以快点解脱了。
医者仁心,是啊。
他这也是在救人,虽然是以不光彩的方式,那也是在救一个重要的人,不是吗?
“北泽,北泽,做坏事是要遭天谴的。”
遭天谴吗?那就让他一个人遭吧。
此后,宫中传闻,素来体态匀称却近乎完美,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的邢氏,一个月内猛增数十斤,此后不曾有召幸。
“这下可好,皇上最爱她的那点算是完全毁了。”尹碧罗不由得暗自得意,谁能想得出来是她做的?
“皇上虽说不再召幸邢采薇,但近日有不少宫人看见皇上下了朝之后便去椒房殿了。”卫子夫漫不经心的说道。
“椒房殿?那儿又没人,皇上去那儿作甚?”尹碧罗不由得好奇。
“或许,是皇上瞧上了什么宫人,刻意藏在那儿呢。”子夫掩嘴轻笑,看着碧罗的样子,连忙道,“知道你是个急性子,但是椒房殿可是刻意下过指令不能去的。”
“呵,这点臣妾自然知道。”尹碧罗缓了缓,笑道,这才让一个邢采薇倒台,又多了个劲敌吗?
目送着尹碧罗走了,水月好奇问道:“娘娘何须要告诉她这些?皇上分明……”
“就是要让她自掘坟墓。”卫子夫眯着眼睛,依旧是端庄的笑意,“椒房殿,还能藏着谁?不就是金屋藏娇吗?”
刘彻,如此你便是在羞辱我,哪怕让一个死人的画像呆在那儿,也不肯让我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后入住吗?卫子夫的手指按住手中团扇的扇柄,仿佛要将它生生折断。
次日午时,椒房殿内。
尹碧罗果真是按耐不住好奇,倘若真有个狐媚子藏在这里,以她在后宫中仅次于卫子夫的权势,定要将她找出来问话!
初踏入这殿内,尹碧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殿内的建筑,恐怕是兰林殿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她怎的不知道,这宫中还有如此豪华瑰丽的宫殿,尤其是墙壁以花椒研制成粉末涂着,用于保暖。
究竟是何人的宫殿,才能让皇上如此上心啊!想到这里,尹碧罗只觉得委屈,嫉妒,恨意交织。
多年荒废却未落灰尘,这椒房殿中果真有人?
直到主殿厅堂中,碧罗正要掀开珠帘走进去,可却绝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是皇上,是皇上!可是,皇上他却在自言自语?不,莫不是在跟谁说话?
碧罗又是惊喜又是恐惧,害怕让刘彻知道自己躲在这里,隐藏好自己后再看着刘彻眼前,却让她惊愕至极。
那是一副画像,一副精致的画像,画上的佳人美艳非凡,可是却让人有些熟悉感。
刘彻则是轻轻抚摸着佳人的脸颊,口中絮絮着儿时的往事:“阿娇,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把你的风筝弄飞了,你还吵着跟我怄气,我去帮你捡风筝,结果跌了下来,险些摔碎了……”说着,便自顾自的笑了,久久无人回应,倒显得格外苦涩。
碧罗捂着嘴,那所谓的女子,莫非,莫非是十几年前已亡的废后?
可不应该啊,不是都在传皇上恨极了废后吗?
注视着那画像,反应过来时,碧罗的瞳孔猛地一缩,难怪啊,难怪皇上最喜爱邢采薇的体态,难怪那日丽夫人看见邢采薇的背影猛地一愣。
邢采薇和这废后的身形,背影,怕是一模一样吧!
到头来她不是在跟邢采薇斗,而是在跟一个早在十多年前死去了的人斗啊!
正当她失神之时,主殿内的刘彻也止住了话语,变回了往日的冷酷帝王,他猛地撇过尹碧罗所在的位置,未瞧见人影,碧罗松了一口气,还好,若是被发现了还指不定——
“婕妤尹氏,触犯宫规,斩。”刘彻轻描淡写地说出口,碧罗听罢瘫倒在地,不敢置信。
“这罪行,为数日前毒害邢氏一案。”刘彻说罢,离开椒房殿,只留下决绝冰冷的背影。
碧罗瑟瑟发抖,不可能吧,皇上早就知道了?可若真是这般,为何几日前不定罪?
“我说尹婕妤,您就别埋怨了。”杨得意颇为同情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若非皇上因着你与先皇后性情上有几分相似,您岂能在这宫中平步青云,皇上又岂会前几日对那件事坐视不理?这次还不是你不知好歹咯!”
碧罗无力地被侍卫拖出去,因着这件事,太医令陈北泽等人接被查办。
“椒房殿,又被血溅脏了。”刘彻颇为惋惜地看着远处的椒房殿,果然还是自己太执着了。
不过如此也好,给卫子夫一个教训,毕竟现在还不能杀她,她的母家多少还有些可以利用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少日月,未央宫又恢复以往的平静。
荒郊外,“北泽,你还好吗?”义妁垂下眼帘,给陈北泽的衣冠冢换了几朵新鲜的花束。
我等你,我一直等你说清楚。
兰林殿内。
“那尹氏和邢氏皆倒台了,想来这宫中不会再有废后的影子出现了。”水月颇为得意地说道。
“这可不一定。”子夫冷笑。
“皇后娘娘,听说皇上昨日临幸了宫廷乐师李延年之妹,现下封为夫人,在门外候着给娘娘请安呢。”内监声音带着些恐惧地颤抖。
“知道了。”子夫神色平静地缓步走了出去,看见一俏丽佳人恭敬地站在跟前:“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微微抬起头,子夫看见她的面容,掩饰过那一丝惊愕,笑道:“果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臣妾李妍,字延玉。”那女子举止端庄地说道。
“好,真是个好名字。”子夫抿起嘴角,“水月,那些赏赐给李夫人。”
这未央宫中,怕是又不得平静呢,卫子夫暗自咬牙切齿。
数年后。
夫人李氏去世,以皇后之礼下葬,人们便只道椒房殿中所挂为李妍之像。
可有谁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幌子,只是因为那张脸,只是因为那张像废后的脸,便得以平步青云,以皇后之礼厚葬。
那她呢?报应吗?这都是报应吗?
她不知道啊!
征和二年秋,巫蛊祸再起,天下笼罩在一片惊恐氛围之中。
兰林殿中。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卫子夫原本鬓发如云的青丝早已染上霜白,惶恐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是另一个自己。
“据儿已经死了,你还想一个人苟活吗?”她浅笑着看向卫子夫,“就算你想活着,可他让吗?他从元光五年就开始等这一天,等到现在。与其让他结果了你,倒不如换一种方式,走得更有些自尊。”
“不,不……”卫子夫明白了她的想法,狼狈地跌在地上,“我求求你了,我把这具身体还给你,你不要杀了我,我不想死啊!”
“我原本也想活啊。”她凄惨地笑了笑,惋惜地叙说道,“还记得多年前你施以凌迟偷偷处死只为灭口的妙莲吗?她与平阳府中的一个侍卫曾都是我的同乡。”
“或许你不在意啊,可是,你为了除去妙莲,竟然将他也牵连在内!”她缓缓走向卫子夫,“我活着早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你竟然对他……”卫子夫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另一重自己隐藏得这么深。
她对卫子夫的神情视若无睹,莞尔道:“就让我用最后一点力气,跟你同归于尽吧。”
宣室殿内。
“陛下,卫氏投缳自尽了。”杨得意此时亦是白发苍苍,刘彻对卫子夫的态度他这么多年心知肚明,也只是稍微提了一句。
“去了也好。”刘彻冷笑,“也难为她这么多年把不甘全埋在心里。”
“陛下不去看看么?”一旁为刘彻研墨的女子一双纤手皓肤如玉,两颊晕红,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着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妃色曳地望仙裙,发髻上簪着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并一朵盛开的娇艳牡丹,愈发衬托出身份不凡,脖颈上挂着一块碧绿色透着寒光的泪状玉钩,极为罕见。
“逝者已去,再看又有什么意思。”刘彻言语中满是不屑,见女子面带忧愁,便示意杨得意退下,问道,“皎月,怎么了?”
“臣妾只是在想,若臣妾也如皇后一样去了,陛下是否也会如此。”皎月苦笑着看向刘彻。
“不会的。”刘彻轻轻将皎月揽入怀中,“月儿,你知道吗,你很像一个人。”
“像谁?”皎月明亮的双眸中仿佛闪烁出了些期待与希望。
“……罢了,恐怕是朕多心了。”刘彻感觉有些好笑,眼前的女子明明从长相上,身段上都不如李妍和邢采薇相像,可为什么就是有那种感觉……
莫不是自己真的上了年纪,渴望着与她相会?
“苏武有诗曰: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皎月喃喃道,“陛下可还记得?”
刘彻心中一颤。
许是巧合吧?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那一年,一身嫁衣如火的阿娇端起酒杯,对他笑吟吟说道,“阿彻,我们亦是如此吧?”
“是如此。”少年时的刘彻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与阿娇,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笑。
这些事早就过去了,这偌大未央宫中,还有几个人能记得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