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推了推帽子，她缓缓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龙袍下摆，绣龙纹的朝靴。
这大概是宣华多年以来，距离她的亲生父亲最近的一次。
上一世她虽认祖归宗，但也不过在过年过节的宫宴上远远地瞧过他几眼。
他从未对她有过父亲的疼爱，从未单独召见过她。直到他驾崩，守在他龙榻边的，是他最宠爱的两个女儿。而她连哭丧扶灵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他们不过隔着几步之远，却似有千里之遥。
“俊儿，今日早晨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你有什么话要说？”上座之上的大楚皇帝板着脸，带着责怪的意味训斥他的太子。
但谁都不难听出，这声责怪里，还是有着浓浓的宠溺味道。
“儿臣当然有话要说！”司马俊昂首挺胸，忽然间转身，伸手向匈奴三王子挛鞮玄一指。“因为事发昨晚，儿臣就在现场！”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那些世家大臣们有些不知所以，匈奴的使臣们也有些茫然。
但坐在最末席的一个光头年轻人，却面色猛地大变。
听到这公鸭嗓子的声音，他也认出了眼前的这大楚太子，就是昨夜出现在匈奴太子寝宫的小太监之一。眼睛再扫向大楚太子身后的那个小太监，他脸色更黑。昨夜出现在永春殿坏了他们好事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两个人？
“太子殿下这话是何意？”挛鞮玄心中有些打鼓。昨夜之事，他也有些心虚，此刻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强撑下去。
“昨夜贵国太子，虽是在我洛阳宫出事，但刺客却与我大楚无关。”司马俊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眼神中颇有深意。“三王子，昨夜本太子亲眼所见，刺客是乃是大漠人，如今怪罪在我大楚头上，是不是太没有道理？”
“这么说，太子殿下昨夜亲眼见到了刺客？”挛鞮玄凝神道。
“当然。三王子若是不相信，为何不问问那位使者？”司马俊伸手一指，正指向了那光头匈奴人，促狭笑道：“喂，你可还记得本太子？”
那光头匈奴人一张脸涨得通红，却瞪着眼睛不说话。
昨晚的一切，本来安排得密不透风，却偏偏被两个不知来头的小太监给破坏了。结果他们要杀的人逃走，而他们负责保护的匈奴太子却是重伤。
“不说话？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司马俊哈的一声，向那些使者一一指过去。“你们匈奴几大高手，没有一个人能留下他，还让他伤了你们太子！如今却责怪我们大楚没有帮你们拿住刺客？你们匈奴人无能，又岂能责怪我们？”
“你……”匈奴使臣中的须卜老将军气得须发乱颤。“我们大匈奴之事，还轮不到太子殿下指手画脚。不知大楚太子夜探我太子寝宫，意欲何为？”
“这是我大楚皇宫，我不过带着我的随从随意逛逛！昨日巧不巧逛到了永春殿……还差点让人一锤子给砸死！”司马俊走过去，笑吟吟地看着那光头汉子。“光头大哥，说起来，你的功夫可真不错！”
光头汉子脸色更黑。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他冷硬地道：“既然已经抓到了刺客，那么现在你们只需要把刺客交出来！”
“刺客？谁抓到了刺客？萧将军，是你吗？”司马俊吃惊地看向站在皇帝身后的虎豹骑督萧雍。“本太子有没有告诉过你那是误会？”
“臣……”萧雍脸色铁青。
“你不用说话！”司马俊向他一指。
萧雍还没有开口，司马俊就已经笑吟吟地接过了他的话头。“今日本太子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澄清刺客这件事。本太子以自己的性命保证，本太子宫里的那两位宫人，绝对不是刺客！”
“太子殿下……”挛鞮玄眉头微蹙，还想说些什么。
“三王子！”司马俊却笑容满面地打断了他：“本太子不介意你们亲自去东宫搜查刺客。不过，昨夜本太子也正好听到了一些惊骇的秘密。若是各位贵客没有在东宫搜出刺客……那么本太子也不介意把这些秘密公诸于世！”
这话语间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然这种威胁却偏偏有效果。
挛鞮玄首当其先地变了脸色。昨夜那件事若是深究，难免不会查到他身上。最不希望云哲被抓到的，当然是他。
那光头的年轻人也是脸色铁青，昨夜围杀云哲，其中也是牵涉极深。若真把事情全往明里说，只怕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匈奴的使臣们面色各异，却都住了口。
那些大楚世家大臣们则一个个鸦雀无声。
司马俊转过身，潇洒地向上座之人躬身下去：“父皇，言尽于此，儿臣告退！”
大楚皇帝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面色变了几变，好半天都没有回应。
司马俊却不管那么多，回头向身后的小太监做了个鬼脸，大笑道：“我们走！”
众目睽睽之下，司马俊带着随身小太监，大步跨出了太极殿。
“就……就这样吗？”宣华讷讷道。
没想到他闯下的这弥天大祸，竟是被他三言两语给摘脱干净。
难怪，这阖宫之人都不敢招惹他。
“就这样。多简单！”司马俊干脆利落地拍了拍手，用他略带沙哑的公鸭嗓子咯咯一笑：“今日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剩下的事，自有那些世家大臣们去理会，与本太子无关！”说罢，背着手大步走下台阶。
“喂，你等等我——”宣华略一迟疑，向他追了上去。
两个人刚刚跑下太极殿，只见旁边的偏殿处岿然站着一个人影。司马俊跑在前面，看着这个人影不由一愣，忙是站住道：“老师！”
宣华随后跑到，抬起头一看，见奉銮大人穿着正式的官服站在那里。
她怔了一怔。一晚上不见，奉銮大人似乎老了好几岁，两鬓的白发似乎更多了。他看着眼前小太监打扮的宣华，眼中有些辛酸还有些悲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