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得离谱,沈家浦找了人,可以趁着医院的人都下班以后偷偷带我进去。
其实我没进过太平间。地下室泛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走廊里任何一点儿响动都清晰可辨。
还没走到门口我就后悔了。我不该来的。
除了我们整个儿楼层一个人都没有,听沈家浦说温莎和她家里人早都回去了,其实你看,再舍不得一个人,也不能一辈子陪着他。天黑的时候,又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冷冰冰的地下。
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相信那个存在我脑海中从未褪色的身影如今一动不动地躺在黑暗里。他的手不再有温度,嘴角再也勾不起微笑。
我撒丫子往电梯的方向跑,电梯停在三层,我等不及了,就从安全通道一口气跑上去。
我特别没出息地跪在医院外的花园里大口大口地喘气。沈家浦也跟过来了,似乎也是跑来的,鼻息不匀,一把揪着我塞到自己怀里。
他蹲在地上,我跪着伏在他怀里抹眼泪,但眼泪就跟拧开的自来水管儿一样,没完没了地流。
哭了好半天,沈家浦才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起来。他说苏诉,走,我送你回家。
我太累了,回到家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我知道只要一闭眼睛谢磊就会来纠缠我的意志。可即便那样,能见见他也好啊。就当最后一次,我为他送别。
如果他遇到了我的爸妈,让他代我问声儿好。
毕竟是差点儿就做了他们女婿的人,我爸妈心眼儿那么实,看见谢磊一定会很高兴的。
没过几天警察同志就找上门来了,让我去辨认凶手。
我相信人民公仆们忽然办事这么得力的背后沈家浦一定功不可没,不管是为了温莎还是谁,总之凶手能这么快抓到他一定也费了不少神。
那天晚上我的记忆不是很清楚,当时光顾着蒙着头挨打连救我的人都认错了更何况是凶手。而且这么久以来我对沈家浦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是不会随便找几个人来滥竽充数蒙混过关的。
但为了走个形式,我还是去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跟我一起去的人还有路乔。
从警局出来路乔说想找个地方聊聊。这些天他整个儿人也憔悴了好多,完全没有了从前那种狗精神头儿。胡茬都没刮干净,稀稀落落地留在下巴上,看起来很沧桑。
我俩找了一个安静的咖啡厅。从坐下后路乔就一直拄着胳膊,显得特别不自在。
于是我只好开门见山地说,“那天你也在场。”
如果说进警局之前这还是个疑问句的话,那么从警局出来后就彻底变成了肯定句。
路乔也没否认,胡乱点了点头,一脸的心不在焉。
我抄手儿就想把眼前的白水朝他泼过去,杯子都拿起来又改了主意,于是低下头自己喝起来。
路乔缓慢地替自己辩驳,他的声音听起来无力又苍白。他说那天他去高中门口赴约,找不着我,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都没接。远远地看见有一群人,一开始他还没想过去,毕竟遇上打架斗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能躲远点儿自然就躲远点。
后来那帮人跑了,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还看了一眼。感觉这帮人不像是单纯的小流氓,于是等他们上车离开后才慢慢往那走。
地上躺了俩人,他走过去的时候才认出是我和谢磊。
我已经休克了,谢磊还活着。
他立即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又报了警。他说当时谢磊的样子惨不忍睹,身上挨了好几刀,血流不止。当时他一大男的看见这种场景眼泪都掉下来了,谢磊还有意识,看见是路乔的时候还笑了。
我问路乔他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路乔点点头。
他告诉我,谢磊说,“原来她是来见你”。
还有一句是,“照顾苏诉”。
说完这些话以后路乔忽然暴躁起来,一脸自责地抓着头发咆哮,“我真他妈蠢,我真他妈蠢透了!你不接我电话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你出危险了,我他妈看见那么多人在那儿打架我竟然愣没往那想!”路乔胳膊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我生怕他一时想不开把拳头挥自己脸上,幸而他紧接着变成了哀求的口气,“苏诉,你扇我俩嘴巴成么?”
我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儿,我说路乔你真是够蠢的。就算你早发现了又能怎么样,跑过去跟着我俩一块儿被打个半死不活?省省吧还是。
说真的我一点儿也不生路乔的气,我犯不着生他的气。
可路乔显然不这么想,我觉得如果现在给他一块儿豆腐他很有可能一头撞上就这么随谢磊去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导他。
我说你不用内疚,就算这事儿是白筱惠干的你也不用内疚。
路乔捂着脑袋显然还没从自责的情绪中缓过来。过了大概有两分钟那么长,他的胳膊忽然垂下来,一下子把咖啡杯砸翻。旁边的服务员见状,立马手忙脚乱地冲过来,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
但路乔完全没管这些,而是瞪着惊慌失措的双眼问我,“你说什么?”
我举起自己那杯果汁儿咬着吸管嘬了一口,无可奈何地跟他重复了一遍。
路乔听到后的震惊完全不亚于我当时的反应,“你是说……”他咬牙切齿地,“是白筱惠找人……”
我纠正他,“我说就算是。”
路乔失魂落魄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佯装镇定地跟我说他去趟洗手间。我看着他往远处走的背影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也许是我告诉他的方式太残忍了,毕竟谁忽然发现在身边儿待了这么多年的女朋友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谁都接受不了。就像那时候我接受不了谢磊为了他爸妈把我骗到沈家浦那儿去一样。
路乔去了好长时间才回来。
我俩就这么面对面坐着,谁都没开口说话。其间我有几次晃神,不知不觉就想到了谢磊,然后赶紧逼着自己去想点别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