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惜知道她们都是一片好心,可是...
医生看她几眼,拿着手术单子迟迟没有落笔,"决定好了没有?你再不决定以后再想拿掉孩子,就更难了。"
童惜手指抠紧桌子边沿。沉默了良久,才终于轻开口:"那...麻烦您先给我预约吧..."
"嗯。"医生低头写了张手术单。
童惜捏着单子走出看诊室,神色恍惚。
手,一直牢牢捧着自己的小腹,低头一看那手术预约单,心里抽搐着疼。
真的要拿掉么?
好像,她做不到...
这是他的孩子。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
念及这个,她心里一时变得更难受了...
捏着单子,呆呆的站在长廊上,往手术室走的脚步,就像被胶水凝住了一样,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正失神之际,手里的单子蓦地被一只大手抽走。
下意识抬头。
熟悉的身影闯进自己眼里,离得那么近...
心一窒,她怔在原地。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们,已经彼此不联系这么久...
当初她说不想回他的别墅时,他任何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她以为,他也已经放弃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在此时此刻又出现?
男人的视线在看到她手里的单子时,蓦地布满阴霾。
呼吸一重。
下一瞬,什么都没说,顺手就要将单子撕了。
童惜回过神来,手用力按在他手上。
"拿开!"霍天擎冷喝一声,阴沉得异常可怕。
别说童惜,连一旁的路人都被他浑身冰冷的气场吓得退避三舍,绕开了走。
仿佛生怕靠近一点会被误伤。
"额..."童惜害怕,却是执拗的将手牢牢扣住他的。
蒙着一层雾气的眸子,倔强的看着他,"这是我的,你不能撕了它..."
霍天擎瞪着她,眉心突突的跳,面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你想拿掉我们的孩子?"
咬牙切齿。
那眼神,更像是要将童惜生吞活剥了一样。
"不然呢?"
童惜伤然的看着他,小脸上是一片凄凉,"我才18岁,我一个人,有资格当妈妈吗?"
"你还有我!"
"你?"童惜轻笑,眼角湿润,"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你们整个霍家都是我们童家的仇人,你让我怎么给你们霍家生孩子?"
霍天擎被问得接不上一句话。神色复杂而痛苦。
她眼里的挣扎、伤感、苦楚,甚至是怨怼,都化作锋利的武器,用力绞着他的心。
他们之间...
似乎,真的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再往前一步,断臂悬崖...
如今,强行在一起,多余的...似乎是她对自己的怨恨,和彼此的折磨...
"是不是...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
语气低沉了许多。
童惜眼睫眨动,已经湿润了。不敢看他,却是强逼着自己点头,"如果是你,你可愿意让你的杀父仇人给你生孩子?"
这样说,是不是,他就可以死心了?这个男人,是不是就真的从她的生命中退出去了?是不是,从此她就可以不再受良心的谴责?
这样才好...
这样,至少,她不必那么痛苦,那么疲倦...
逼着自己恨一个自己用生命爱的男人,真的好累...
可是,说出那个'是';字时,心里,却像破了个缝补不上的洞...
霍天擎双目赤红了,目光却还定定的凝在她脸上。
大掌,扣住她的下颔,强势的将她的脸抬起来,"如果我非要这个孩子,要怎么样你才肯生下来?"
童惜双目悲伤而空洞的望着他,眼泪从眼眶滑落,打湿了脸庞,"你能让我爸妈活过来?"
死而复生,他做不到。
沉默。
"那就是了..."童惜苦涩一笑,泪光闪闪,"我知道你,或者说,你们霍家的手段...你要想强逼着我生下这个孩子,肯定会有你的方法。但是..."
停顿。
她深吸口气,才幽幽的继续:"如果我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也会有很多很多方法让这个孩子随时从我肚子里消失..."
她这是威胁!
霍天擎狠狠一震。
扣着她脸颊的手,蓦地收紧。用了力,将她的脸勒得几乎发白,"你真的就那么不想给我生孩子?那么不想再和我有牵扯?"
一字一句的质问,呼吸越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石头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童惜心上血淋淋的。
是痛...
是苦...
更是疲倦...
身心疲倦。
可是...
最终,却只是缓缓闭上眼。
沉吟良久,他终于再开口:"我没办法让人死而复生,但是,童惜...我有权利放你自由!"
闭上的睫毛,因为他的话,颤抖得厉害。
童惜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良久,睁开眼来,不懂的看他。入目的,是男人那双写满了痛苦的眼。
他的话...什么意思?
"我们签个协议!"
童惜更迷茫了,"什么协议?"
"把这个属于我们的孩子生下来..."说到这,他顿了顿。
再开口,语气,竟是微微变了调,像是含藏了许多许多化不开的痛,"只要孩子可以安全出生,从此,我霍天擎...放你自由!绝不纠缠!"
最后八个字,干脆坚决,掷地有声。
她狠狠一震。
很久,很久...
脑海里还在回荡着'放你自由';'绝不纠缠';八个字...
这...大概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吧...
她应该开心的!
童惜这样告诉自己。很努力很努力的冲他挤出一丝笑来,"好,我答应你..."
话,落下。眼泪,决了堤。
出租屋。
童惜蹲着身,收拾东西,准备再搬进霍家。
既然答应了他要安全把孩子生下来,那么,听他安排,亦是理所应当。
房东太太送了押金过来。童惜有注意到里面多出两百,她退回去,房东太太笑,"也是我多事。你男朋友对你那么好,又那么有钱,我这00也是九牛一毛。"
童惜勉强的笑。
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楚。
以后...她便真的再没有依靠了...
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的那套熨过一次又一次的西服,被她悄悄的压在了箱底。手腕上的那条钻石项链,也收在了最里面。
当初还戒指时,本是要还的。
可是,真的舍不得...
留着,当纪念也好吧。至少...曾经那样刻骨铭心过...
童惜并没有花多长的时间收拾。很快,便拎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出了小租屋。
这里是和爸妈他们一家三口曾经住过的地方。
她想...
过了这怀胎的十月,她还是会回来的...
十月...
童惜心里窒痛了下,还不敢去想十月之后的事。
忍下留恋,出了屋子,一眼就看到霍天擎正靠在车身上抽烟。
抽得很凶。
烟霾笼罩,那张原本冷峻的脸,更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见到她出来,他熄灭烟头,上前,什么都没说,只提过她的箱子搁进后车厢。
童惜怔忡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眶紧涩的疼。什么都没说,乖乖的坐在副驾驶座上。
一路上,两个人都无话。
狭窄的车厢里,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童惜将脸扭向窗外,安静的看着一帧帧风景从眼里划过。
也许是心境的原因吧...
曾经那么鲜活热闹的城市,如今,映在她眼里...只余下一片灰白...
霍天擎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的意思。
直到车停下,童惜才将视线转动了下,落向面前那完全陌生的大厦。
怎么到这儿来了?
"到了,下车。"
霍天擎率先推开驾驶座的门,但是,下车前复又转回了身,替她卸了安全带。
四目无意识的对上,两人皆怔。亦不知是谁先别开了脸。
"我住这儿么?"忍住心下不规则跳动,童惜赶紧从车上下来。
视线不由得又在面前的建筑上多看了两眼。
霍天擎拉着行李,"跟我进来。"
两个人,原本是一前一后的往大厦里面走。到后来,霍天擎慢慢放缓了脚步,两人并肩而行。
依旧是安静而沉郁的氛围。
电梯里,一路,无话上楼。
彼此垂在身侧的手,离得很近很近,但是...
谁也没有牵住谁。
这里不同于霍家的别墅,只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寓。
装修不是奢华的那种,但非常的舒适,居家的感觉。
所有的一切都是全新的。
很显然,在童惜来之前,这里从来没有人住过。
想来,是霍天擎的房产。霍天擎把她安顿在这儿,大概,是为了瞒住老太太,以免节外生枝吧...
这样,倒也好。
"那间是主卧,这边是客房。"霍天擎长指比了比,微微顿了下,眸色深深的看她,"你住哪?"
主卧,那便是主人的房间...
"我是客人,当然住客房了。"她佯装轻松,语气里的疏离让他眸色骤然冷沉了好几分。
好一个客人!
"把行李整顿好。一会儿出来,我们把协议签了。"
沉默一会,他才开口。
语气也跟着凉了几个度。
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
童惜看着那冷沉而落寞的背影,疲倦的靠在墙上。
墙壁,冰凉...
大理石餐桌。
两个人,面对面而坐。
"怀孕的这段时间,你就在这儿住下。明天会有阿姨过来给你洗衣做饭,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如果你不习惯用别的阿姨,我便让柳妈过来照顾你。"霍天擎率先开口。
而后,没等童惜说什么,将刚刚打印出来的两份协议,推送到她面前,"这份协议的内容,你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现在还可以提,我可以照你的想法来修改。"
童惜的手缓缓的,缓缓的挪到那份协议上。
刚打印出来的纸张,明明还带着热度。可是,从她指尖传递而来的却是说不出的沁凉...
一直,凉到她心窝窝上...
"你说。"
"我不想要阿姨过来。"
他皱眉,毫不犹豫的拒绝:"不行。"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她不想再依赖任何人了。
从此时此刻起,她便要做好未来独身一人的所有心理准备。
若是再不学会靠自己,再似过去的那六年那样,惯性的依赖他,当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寄生虫,未来...
十个月后,什么都没有了的她,该怎么活?
"你现在是特殊情况,不要任性。"霍天擎语气加重了些。
他自然是不放心。
她是他一手带大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生活能力?
"你刚不是说我有任何想法可以提出来,你照着我的改么?其他的,我什么都不需要改,我只想要你答应我这一个条件...我,真的不需要阿姨。"
霍天擎定定的看着她的眼。
她眼里的执拗,很清晰。
最终...
"好,暂时,我可以让阿姨不要过来。但是,如果我一旦发现你根本没法照顾自己,这个条件就作废。"他,到底还是松了口。
童惜浅浅一笑,"谢谢。"
那笑容,映在霍天擎眼里,只觉得那么刺目。
刺得他胸口都在闷闷的疼。
最终...
两个人,都在协议上签了字。
明明只是简单的名字,可是,写下的那一刻...
就似耗尽了彼此所有的力气。
手,竟是都隐隐发抖。
从那天起,童惜便在这间小公寓里住了下来。
公寓里,很安静。
白天,霍天擎照常上班,童惜会围着围裙学做卫生。
每一处,都整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闲下来,便看看电影,翻翻杂志,生活清闲平静。
晚上,他也会回到这间小公寓里。
每一晚,都回来。
只是...
每每他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在自己的房间。她不会走出房间,他也不会敲门进来。
两个人,明明在一个屋檐底下,却又像是毫无交集。
唯有...
每天桌上会出现的一杯热度刚刚好的牛奶和各色可口的水果以及客厅沙发上扔着的换洗衣服,彰显着这个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