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锦之死,淹没在了三月草长莺飞的融冶**里。荣渺居四周的花草树木日渐葱翠,屋前房后是宫人们劳作的身影,田里也隐约可见各色秧苗的小小绿影。
春天,总是生机盎然的季节。我的听风阁中也渐渐有了绿意,紫藤叶子已缓缓缀满了枝干。因着,翠锦的死,我们对薛雪梅越发疏远了许多。虽然,没有她杀人的证据,但毕竟是她嫌疑最大。
午后时分,我和紫月在紫藤架下一撮一撮地用小铲子铲着土。紫月喜欢吃葡萄,她说在紫藤架下栽上几株白葡萄,等花事繁茂时,紫的是紫藤,绿的是葡萄叶,白的呢就是香甜的白葡萄了。如此,我们坐在秋千上,一边赏着紫藤花,一边伸手摘着葡萄吃,岂不惬意至极。
几个丫头被她撩起兴致,昨日特特求着容么姑姑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三株葡萄苗。此时,念奴和碧春秋雪几个丫头正自前边装肥料而去。我和紫月闲闲地挖着小坑,想着,不出几个月便有赏花品葡萄的喜人场景,不禁手上力量倍增,不几下,三个深深的小坑已经挖就了,只等着丫头们抬了肥料来,将秧苗好生栽下去也就是了。
我和紫月自架下左等右等也不见丫头们的身影。想着,莫不是又被什么香花蝴蝶给迷住了,迟迟不将肥料抬了来。紫月挽着我出了听风阁,外面和风轻拂,暖阳微曛,正是**无限美好的时节呢。
出了殿门,远远地看见荷塘一侧的山脚下乌压压地站满了人,屏息听着,似乎还有丫头的哭声。我和紫月心中一震,不由得松开了手,急急向着山脚跑过去。
穿过荷塘长长的田埂,再略略爬上几个土石台阶,便到了人群外围。我缓缓挤进去,几个宫女红着双眼退出来,让着我和紫月上前去。念奴一眼看见我,从里边跨出来,一把抹住我的眼睛道:“小姐别看,是不干净的东西,咱们回去吧。”说着,就要把我拉出来。秋雪自一旁也挡住了紫月的视线,将我们急急往外推。
我心下愕然,丫头们竟如此谨慎,不让我们观看。我甚是好奇,拉下念奴的手道:“是什么东西?竟不让我们看,里面好像还有人在哭呢?”
念奴声音有些哀泣道:“是薛更衣。不知为何,竟吊死在那棵桐花树上了,正在哭的是冬梅呢。”
我骤然听说,心中一震,霎时只觉脑中轰然,两眼发晕,少不得一个踉跄往念奴身上靠去。念奴见我面色苍白,手臂搂着我,慢慢往回走道:“就知小姐胆小,我们快回吧,那薛更衣死得惨烈,没的怕留下什么脏东西。”
我茫茫然地由着念奴扶着我走出几步,慢慢地心神才清明过来。我停住脚步,回头往身后一看,人群中冬梅正瘫坐在地上,一壁痛哭,一壁不住地摇晃着身边那具已经躺倒在地的冰冷尸首。
我挣开念奴的手,急步跑过去。只见薛雪梅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长发蓬乱,脸色死白,双眼圆睁,嘴唇破裂,脖颈后面有浓黑的液体将发丝粘成一缕一缕的。看见如此惨烈的情景,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液体不住往上涌,只得自一旁干呕不止。念奴轻轻拍着我的后背道:“小姐别看了,你一向胆子就小,她死得如此惨烈,奴婢怕您看了心里害怕。”
我喘息渐匀,凄婉说着,“我不是害怕,只是心里难受。”
紫月也走过来,搀着我道:“昨儿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今天就想不开了呢?”
冬梅还在呜呜地哭着,几个内监抬着担架向这边走来。拥挤的人群不由得站成一排,大家都默默地不出声,只拿一双眼睛静静瞧着。内监把担架放在薛雪梅身边,两个年长的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就要将薛雪梅僵硬的尸体往担架上放去。冬梅死死抱住薛雪梅冰冷的腰身,一壁嚎啕大哭,一壁叫喊着道:“不许碰我家小姐,不要把我家小姐抬走,她是被害死的,被害死的呀。”
一内监一把拽起冬梅,狠狠地扬手在她的脸上甩去了一掌,道:“死丫头,让你胡说八道,这分明就是个吊死鬼呢,我们几个还得为她收尸,没的触了这霉气。”冬梅还是不肯放手,只紧紧拽着薛雪梅的身子哭得死去活来。那内监提脚朝着冬梅的心窝又踹去了一脚道:“你也不想活了么?皇后娘娘有懿旨,妃嫔自裁是大罪,况且她本就是戴罪之身,现在落到如此地步也算是罪有应得。娘娘仁厚,让奴才等将这死尸抬了出去,少不得通知了她的父母将她领了去葬了也就罢了。”
冬梅被这一窝心脚踹得面上失了血色,只得坐在地上蜷缩成团,抽泣着看着他们将薛雪梅抬走了。
人群散去,我向着念奴道:“你们将冬梅带到听风阁中去吧。”几个丫头上前扶着冬梅站起身子,冬梅目光呆滞,毫无意识地由着他们搀着缓缓向前而去。
紫月挽着我站在桐花树下。雪白的桐花不时自枝头飘然而下,静静地落到了地上。微风拂来,地上的花瓣轻卷着,翻飞着,不过一瞬间便消失在了周围的草丛里,仿佛从未在枝头绽放过。
太阳已斜过了山的那头,念奴自半路回转身来,急急向着我和紫月跑过来道:“小姐还在这儿发什么呆呢?眼见着太阳都要下山了,还是快些回屋去吧,这地儿不干净。”说着,拉着我离了桐花树下往听风阁而回。
冬梅在椅榻上休息了会子,神色渐渐好转了过来。此时,她看见我和紫月进屋,蓦地站起身子,拉着我的手道:“婉常在,我家小姐是被人害死的呀。”说着,一串泪珠又滚落下来。
我扶着她坐下道:“我们也不相信你家小姐会平白寻死呢,她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怎会轻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况且,刚被废黜时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好歹也习惯许多,怎的倒想不开了呢。”
冬梅颌首道:“常在说得甚是,那段时间奴婢也是最最担心她会想不开,不想倒更安然过来了。如今,她断断不会再走上这条路的。或许你们还不知道,我家老爷刚刚筹足军饷,皇上正高兴着,只怕放我家小姐出去也是早晚的事。这种时候,她怎会上吊自尽。”
我和紫月相视一眼,都觉着事情颇为蹊跷。我沉沉地道:“你好好想想,你家小姐今日是几时出门去的,出去时说过什么话,有什么异常举动?”
冬梅沉吟片刻,缓缓着说道,“我家小姐今日用过早膳便下地了,说是给木瓜秧子施肥,就在那棵桐花树左侧,奴婢陪着她施了会子,还是高高兴兴地,直夸那些秧苗子长得喜人。后来,容么让人把奴婢唤去分发宫里下来的春衣,奴婢就离了小姐跟着下去了。谁知,午膳时间都过了,还不小姐回来,奴婢就到田里去寻她,谁知她就……,她就……,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说着,又呜呜咽咽地哭开了。
我们几人听着无不感到事情蹊跷。紫月问道:“你是几时离了你们小姐的?离开时就没有什么异样么?”
冬梅想想说,“那会子也就巳时三刻左右,奴婢离开时,小姐还好好的,还嘱咐奴婢说,春日里花红草绿的,挑些颜色柔暖的衣服更好些。”
我心中麻乱成团,纷纷扰扰地一味觉着说她自尽未免太过可疑。可若不是自尽,那尸首又为何会在桐花树上呢。我向着冬梅道:“你在桐花树上发现你家小姐时,她是怎样的。”
冬梅抽泣着道:“奴婢赶到树下时,小姐已直挺挺地挂在树上,脖子上勒着一丈来长的白绫。奴婢吓得没了主意,只一味哭喊着救命,田里劳作的宫人们上来才将小姐放下来,可是已经没气了。”
紫月悠悠地说道,“唉,真没想到她竟这样想不开。”
冬梅缓过神来,带了几分恨意道:“不,我家小姐决不是想不开自尽的,奴婢觉着,她一定是被人害死了的。”
念奴自一旁接过话道:“可是若不是她自己乘着大家回屋用膳,寻死上吊。光天白日之下,谁能将她那样吊在树上,就是有人那样做,她不是也可以呼喊的么?”
冬梅抬起潮湿双眼,悲切地看着我们道:“所以,奴婢怀疑,我家小姐并不是被吊死的,而是被人害死之后吊在那树上的。”
听得冬梅这样一语惊人,我们几个人皆是被震得面面相觑。我脑子一阵轰然,眼前猛然浮现出了薛雪梅的尸首脑后那抹浓黑的液体和那几缕粘湿的发丝,心中顿觉清明起来。是了,就是那样的了。她不是被上吊窒息而死,而是被人用硬器击中后脑而死的。那浓黑的液体就是血迹和脑浆,并且之前她定是与人发生争斗,所以长发蓬乱。小时常听老人们说,吊死鬼会吐出长长的舌头,可尸首并不见吐出的舌头。种种想来,她一定是被害死的。况且,若真是上吊自尽,何至于要蓬头垢面而去。
我柔缓看着冬梅,沉沉地说,“事到如今,也只有靠你家老爷才能查明真相了,你歇息会子,便回府去吧,把这些都告诉了你家老爷。还有就是,你或许没注意到,你家小姐脑后有浓黑的液体流出来,将发丝都粘湿了。我想她可能是被锐气击中后脑而死,而且她还可能与凶手发生过争斗,否则长发何至于蓬乱散开。”
冬梅默然片刻道:“婉常在说的是,奴婢也注意到这些了,所以断定我家小姐一定是被人所害,奴婢还偷偷收着这个呢。”说着,自怀里掏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绫。就是这条白绫将薛雪梅吊在了那棵落花如雨的桐树上。
我轻轻抚摸着白绫,布质柔和而轻软,像是上等的绢绸。如此上好的东西,一定不是普通宫人的。
冬梅歇息片刻,便辞别了我们往薛府而回。
次日,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皆说是薛雪梅杀了翠锦泄恨后,畏罪自尽,是死有余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