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阴冷暗沉,天空中连一点星子也无。婉园里,灯光浑浊,四周的枯枝败叶在寒风中兀自瑟缩低吟,益发显得荒芜而寂寥。
晚膳过后,念奴和碧春为我暖好了衾被。如斯寒夜,温暖我手脚的依然是兰筠当初赠我的这个金珐琅小手炉。念奴燃了上好的银炭笼在手炉里,手炉恰到好处的温度使我可以将它拥在怀里入眠。
我合衣靠在床头,手中是白日里那人硬塞给我的这柄青铜短剑。我细细端详着,青铜质地的剑鞘在烛光下散发出幽幽的清辉。白日里,我只一味忙着和那人骂嘴,并不曾仔细查看这柄剑。我轻轻抽出剑身,纤巧的金属熠熠生辉,只不过一尺来长,但是银光闪亮,锐利无比。我怯怯地用手轻轻抚着,念奴自一旁急切地道:“小姐仔细些,这剑看着极锋利呢,没的伤着自个儿。”
我凝视一瞬,道:“那人为何硬要将这利器赠给我呢,我整日里不过被禁在这婉园里发呆,要这样的短剑来干什么?”
念奴歪头一笑道:“您没听见他说让您护身用么?他说他看上小姐了,他是担心有人要谋害您罢。”
听得“谋害”二字,我不由得心里一震。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只一味沉浸在被人陷害而小产的悲愤苦痛里,竟生生将那日在清心殿无意听见的萧灏要让人潜进燕王府取萧煦性命的话忘记了。萧煦回府已然两个月了,我虽不能明着出卖萧灏与那位男子,但私心里,我仍是打算着要提醒他多加小心的。然而,他刚回至王府,便为着我的身孕而恼恨于我。接着,素兮被害失子,紧接着,我又小产。数十日以来,我与他终究是淡漠疏远了下来,想想,自己竟是十多天没有再见着他了。
念奴见我默默,不由得笑道:“小姐害怕了?奴婢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哪能真有人谋害小姐呢。”
我回过神,薄嗔道:“谁能谋害我呀,就是谋害,你以为能真刀真枪地打到我们面前。要是真明着斗,那倒好办了呢。”说着,又想起了前翻我在身孕一事上所受的苦楚。
念奴也明了我的意思,怕又要勾起我的伤心,遂忙忙道:“小姐快躺下罢,当心冷风扑着身子。”
我插剑入鞘,随手将之塞在了枕头底下。我脱去外衣,正要歇下,门外传进来绿荷娇怯的声音,“王爷来了!”
念奴与碧春飞快对视一眼,碧春忙忙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我的衣衫,向着门口走去。念奴随手拿着靠枕为我枕着腰背,悄声说:“王爷来了,小姐好好和他说会子话罢,可别又赌气闹了。”
我默然无语,只低眉垂首,自顾自抚着衾被中温暖的小手炉。
念奴话音刚落,萧煦便大踏步走了进来。念奴含笑向他施了一礼道:“奴婢下去了。”
萧煦上前,自床榻前站定,笑着道:“天还早着呢,怎么就要歇息了么?”
我微微抬眸,“白日里与念奴逛得乏了,天又阴冷,早些窝在衾被里也不至冻得缩手缩脚。”
萧煦听着我淡如白水的话,瞬间失了笑意,垂下眼眸,他伸手拉着一侧的椅凳默默自床前坐了。自从我流产之后,我与他的话似乎越来越少。他对我也并不如从前那般严苛,听着我白日里与念奴出了王府也不再责问我是否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他神情黯淡,半晌,方开口道:“衾被里冷么?要不要让念奴暖个汤婆子捂着?”
我转头淡淡看他一眼,“妾身已捂着小手炉了,不觉着冷。”
他站起身子,将手伸进我的衾被里,他摸着我胸前的手炉,将之拿了出来。他打量一眼手炉道:“还是兰筠送你的这个么?”
我道:“除了兰兰,这是兰姐姐留给我的最温暖的东西了。寒夜里,妾身一刻也离不得它。”
萧煦脸容一动,将之还给我道:“本王今晚睡这里罢。”
我心里莫名一紧,道:“王爷还是到别处去罢。”
他凝滞一瞬,遂即抬眸向着我望过来。他眸光郁郁,神情是热切而压抑的。我将身子往衾被里缩了缩,他一把俯下身子,逼近我道:“多少天了,你还在记恨我么?我要怎样做,你才能不这样对我。”
我再不想和他争吵,只平静地道:“王爷还是走吧,妾身困了。”
我听见他咯吱咯吱咬牙的声音,遂即,他一把猛地拽起我的身子吼道:“本王偏不走,本王今晚就要睡在这里。不管你如何记恨本王,你终究是本王的女人,你别想再拒绝本王。”说着,将我狠狠揉进怀里,下一秒,冰凉的唇便贴了下来。
我扬起手,拼命推开他。他见我这样,已是怒红了双眼。他一手捉住我的手臂,另一手已疯了样地撕扯着我的寝衣。我呼喊着,“你又要耍蛮了,你就是个流痞。”
他恨恨道:“本王就是流痞,本王不如他温柔,但是,要怎么办呢,你偏偏是本王的女人,你只能是本王的女人。”
他狠狠一推,我便摔在了床榻上,瞬间,他健硕的身子压了下来。他嘶哑着我的唇畔,急切地上下其手,眼看着,就要被他得逞了。我心头哀怒,情急间却灵光一闪,“紧急时刻,可用它护身!”的话轰然响起。
我挣扎出一只手臂,急急向着枕头底下摸去。金属的冰冷瞬间传至我的掌心,我拿出短剑,“吱溜”一声,剑身出鞘。
他被猛然想起的金属的清脆声惊醒,蓦然停下动作,他翻身下去,转眸凝视着我手中的短剑。
我一骨碌跪坐起身子,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对着他,喝道:“王爷别逼妾身!”
萧煦怔怔望着我,眼中热切的欲望还未散尽。我紧张地向后挪动身子,剑身直直对着他。良久,他看向我的眼眸慢慢地蒙上了一层雾。我定定凝住他,又道:“王爷快回去罢。”
他迎着我的眸光,哀婉道:“你拿剑对着我?你是要杀了我么?”
我心间一痛,复道:“王爷别逼妾身!”
他悲痛一笑,道:“我逼你?我只是想爱你,我爱你,这样也是逼你么?”
我又挪了挪身子,晃动着手中的短剑,威胁道:“你下去!我要歇息了。”
他扬起潮红的眸光,凝视着我,痛道:“你拿剑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这柄短剑么?你杀了我吧,你这样对我,比拿着这柄短剑杀了我更残忍。”说着,向着短剑慢慢逼上来。
我心间哀痛而焦急,无助的双眸定定看着他的身子离剑尖越来越近的距离。我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他怔怔地看着我,唇边慢慢浮起一抹孤绝的笑意。
我几尽崩溃,大声喝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含了抽泣的声音像是刀片剜过我的心尖,使我痛到泪水淋漓。“我偏要过来,我要看看这柄剑是怎样刺穿我这颗心脏的!”说着,又上前靠近了一步。
我的手不停地抖动着,短剑在他的面前已是歪歪斜斜地没了形。眼看着,我再握不住,短剑就要掉了下去。他一把抓住了剑身,将剑尖比着自己的胸膛,看着我道:“刺呀!用力刺!你只要一用力,就可以为你那孩子报仇了。”
我痛呼一声,“不!”
他抓着剑身的手已是鲜红一片,遂即,滴滴答答的鲜红便沿着剑身掉在了衾被上。
我撒开双手,扑过去看着他仍然紧紧握着剑身,流血不止的手,惊呼:“我不!你快撒开手,快撒手啊!”
他痛吼,“你拿着剑对我,不就是要杀了我么?我知道,你一直痛恨我害你失了孩子,今日,你就亲手杀了我,为你没出世的孩子报仇罢。”说着,将短剑狠狠地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双手颤抖不已,再也握不住这柄小小的剑,只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孩子……,孩子没有了,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再也不会了!”
他身子一震,猛地将我拥进怀里,哭道:“会的,我们会有孩子的。”
念奴和碧春在门外听得我与他吵闹得厉害,又兼着他一直喊着“杀杀杀”的话。念奴知晓我枕边放了短剑,不由得早已惊得三魂失了两魂。她拉着碧春撞开了门,奔了进来。
碧春一把将短剑从衾被上夺了去,念奴看着萧煦满手的血,惊得哭起来道:“血!王爷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说罢,抬眸,看见我被萧煦拥在怀里不住颤抖的身子,瞬间像是崩溃了的哭喊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王爷伤到您了。天啊!会传太医,传太医呀。”
萧煦轻轻推开我的身子,垂眸看着鲜血直流的手掌,淡淡道:“不用传太医,本王一点也不痛。”
念奴止住哭声,看着我道:“小姐没事么?”
我怔怔看着萧煦道:“我没事,还不拿了药箱来为王爷止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