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无尽苍穹下,没有皎洁的冰轮,也没有闪闪烁烁的星子。
微风袭来吹动庭院里的梧桐叶簌簌作响,绯色宫纱灯挂在高高的廊檐下,晕黄的灯光照得花木疏影斑斑驳驳。
绯色宫纱灯下,两条被拉得长长的一高一矮的影子正纠缠在一块儿,而其他人则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对闹变扭的母子。
不是不愿去劝解,而是劝解不了,南宫祯的牛脾气上来,还真没有几个人能顶得住。
左思思头疼地掰开南宫祯死死抱住她大腿的十根手指,南宫祯发挥了他极致的哭功,左思思一掰开他的一根手指,他就痛得哇哇大叫,哭得稀里哗啦,好似左思思虐待了他一般。
左思思被他的哭劲儿烦得不行,冷冷瞪着眼,大声怒斥他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儿都不听话?母妃只是去宫里赴宴,又不是不要你了,做什么大叫大嚷的。”
“母妃就是嫌我调皮捣蛋,才不许我去。我要去,我就要去嘛,母妃。”南宫祯不气不馁地说道,委屈地拉下脸,一张嫩脸可怜兮兮地巴望着左思思,双手更加拽紧了左思思的紫纱长裙。
左思思对上南宫祯清澈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那样的纯净,未经世事的天真模样使左思思硬起的心软了几分。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南宫祯的发丝,从袖中抽出锦帕,揩干挂在南宫祯面上的泪珠,又抱了抱他,把下巴搁在他的发顶上,柔声道:“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去的都是大人,一言一行都是正儿巴经的,字斟句酌,夹枪带棒的。你去了宫里又没有人陪你玩,听我们唠唠叨叨那些家长里短,岂不是很沉闷无趣。”
“不行,我要去嘛!自从父王走后,你就什么地方都不让我走了。”南宫祯从左思思怀里挣脱出来,扯着她的衣袖身子不停地晃动着,嘴里不依不饶地说,“母妃,你答应我,好不好?我保证一定听你的话。”
自南宫烨向她吐露南宫衍有意要将团子召入宫廷教养,她便整日提心吊胆的,真的怕南宫衍会不顾及他们的母子情分,无情地把团子留在宫中当人质。故此,她替南宫祯挡了几回宫里的召见,只说他得了顽疾,须在府里静养,又请来名医逍遥子配了假药让团子服下,这才躲过了宫里太医的火眼金金,堂而皇之地留在府里养病。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又该如何对一个稚童说呢?这中间的曲折,和父母的苦心,小小的他知道不?
“祯儿,你真的要去宫里?”左思思慈爱地看着她的独子,心念百转千折,温柔的眸子熠熠闪光,“你若听话,下次等你父王来了,我们一起进宫。今晚不行,你留在府里,紫兰姑姑会照顾你的。”
“不要,不要,我不要紫兰姑姑,我要母妃。”南宫祯出人意料地真的哭了起来,由起先的呜呜咽咽,片刻后转变为嚎啕大哭,继而哭得撕心裂肺,他毫不犹疑地躺在地上边打滚边大哭,双腿不断地踢腾着,闹得不可开交。
那凄惨惨的哭声撕扯着左思思柔软的心,南宫祯哭得毫无顾忌,她却只能将眼泪往肚里吞,强装镇定,神色肃然冷冽,她缓缓起身,背过身子,不再理会哭闹不止的南宫祯,理了理被南宫祯弄乱的紫纱长裙,边走边对无风说:“我们走吧!”
左思思态度的转变,让躲在树影下瞧的无风和婢子们错愕不已,众人皆是一脸茫然的样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王妃真的是铁了心不理世子的哭闹。
无风从人群中闪出来,飞掠几步,稳稳地落到左思思面前,看了看还在地上哭花了脸的南宫祯,担忧地说道:“这样好吗?世子好像很伤心。”
“无妨,他哭累了就不会折腾自己了。”左思思云淡风轻地说道。
南宫祯虽满地打滚,但他还是留了心眼,注意左思思的一举一动。无风跳出来为他出头的时候,他贼贼的心不禁窃喜几分,可一听到左思思无动于衷的冷话,他欢呼雀跃的心顿时冻成寒冰,对左思思的殷殷期望烟消云散。
南宫祯是个倔强的孩子,当即止住了哭声,晶莹的泪珠挂在他的下巴,鼻尖上,一动便掉入脚下青石砖上,沿着细缝蜿蜒而下。
他一骨碌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下巴倔强地扬起。幽冷的眸光充盈着哀怨之色,使人不忍目睹。一张粉嫩小脸由青转红,由红变白,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向左思思,愤怒地说道:“你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你讨厌我。”
因被自己所爱的母妃忽视,南宫祯的怒火蹭蹭蹭地窜了上来,双脚分开,身子前倾,头一低,撞向背着身子的左思思,左思思不提防南宫祯的愤怒一击,身子一趔趄,直直地朝台阶下摔去。
突然起来的变故惊得众人尖叫连连,南宫祯抬首时,恰看到无风及时抱住跌落的左思思,左思思借着无风手上的力气,下了台阶,站在冰冷的石砖上,痛心地望住冲撞自己的儿子。
南宫祯也知自己做了不孝之事,当下后悔万分。“扑通”一声跌坐到地上,低下头不敢看左思思,他不安地拉扯着自己的锦袍,身子渐渐缩成一团,往角落阴影里移动。
“紫兰,带祯儿去睡觉。”左思思平静的嗓音提醒了呆若木鸡的众人,紫兰款款走出,应了声“是”。径直走向窝在角落里的南宫祯,将他抱了起来,急冲冲地跑了。
“走吧!”
李皇后在宫中摆下盛宴庆祝自己的廿十二岁生辰,宴请正二品以上的朝廷命妇和六宫妃嫔的参加自己的生辰宴。
无风作为左思思的侍卫,但他不是宫廷侍卫,所以皇宫他是不能正大光明的进去的,只能等在宫门外。
“你在这里等我好了,我会趁机溜出来的。”左思思微微一笑,露出一个十分可人的笑容。
气派庄严的宫墙在他面前展示了天子之威,那高不可攀的皇家威仪使人望而却步,他对着高高的宫墙叹息一声,“在宫里王妃还须小心谨慎,我在这里等王妃便是。”
入宫后,左思思和服侍她的两个婢子在专门宫人的接应下,顺利地步入金碧辉煌,灯烛耀眼,衣香鬓影的蘅芜殿。
殿内早早坐了一群明艳动人的六宫妃嫔和身着宫装的朝廷命妇,乍看下,蘅芜殿一时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娇声莺呖,热闹非凡。
细瞧时,众人面上都戴着一副堆满脂粉香的面具,与身侧之人侃侃而谈,眉宇间又暗藏锋芒,步步小心谨慎,说话打太极。
就中以圣恩正浓的姝嫔最引人注目,她一袭漂亮的奉承话,引得满堂娇娇女笑声不断,花枝乱颤。
左思思入殿时,看到的便是风光无限的姝嫔妙语连珠,惹得高座下的李皇后直夸她是个人精,说话蜜里调油,跟她攀谈只觉春风沐面,轻松自在。难怪深得南宫衍宠爱,原是枕边解语花。
李皇后三言两语便将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姝嫔身上,而姝嫔得了李皇后的夸赞更是春风得意,竟变得有些轻佻,看李皇后的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恭敬。
左思思打量四周,发现她们看姝嫔的眼神有嫉妒的,有轻视的,有恨毒的,有不屑的,有轻蔑的,更有待价而沽的商人神色,少有歆羡的。
左思思不由得轻摇了摇头,如此不懂收敛锋芒之人,一味的暴露自己的盛宠和骄傲,想在风云诡谲的宫闱混得一席之地,恐非易事。
“晋王妃来了,怎没人来通报本宫?”李皇后清冷的嗓音掷地有声,在喧闹吵嚷的蘅芜殿中回荡,疏离的语气中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她平平淡淡的责问,立时压住了底下闹闹囔囔的众人,一殿娇娇女顿时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众人纷纷望向驻足在殿门旁靠右侧站立的左思思,左思思坦然迎视李皇后不带温度的笑颜,朝李皇后行礼问安,跪伏在地,扬声道:“恕臣妇姗姗来迟,惊扰宫宴,还望皇后娘娘海涵。”
“晋王妃说得是哪里话?本宫请各位前来无非是图个热闹喜气,岂会因小事而扫了众人的兴头。晋王妃是知书达理之人,今夜误了时辰,定是遇到了难以脱身的大事。本宫听说小世子得了顽疾,迟迟不见好,为人父母当然会忧心。”李皇后笑容可掬地说着,一双凤眸紧紧盯着跪在大殿上的左思思,一字一句道,“晋王出门在外,身负王命,王妃既要照顾重病中的世子,又要打理府中大小诸事,难免会焦头烂额,心事重重。晋王妃既然参加本宫的生辰宴,本宫也想要王妃能高高兴兴地回去,当下把那些俗事都放一边,好好乐一乐。”李皇后顿了顿,宫人递过酒杯,李皇后就着宫人手中的酒杯饮下一口,淡然道,“起身吧!”
“谢皇后。”
左思思谢恩起身,马上有宫人从角落里跳出来引着左思思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想不明白李皇后方才所说之话的用意,以她对李皇后的了解,李皇后似乎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更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可眼下李皇后却为了她的迟来,说了一大堆的解释,实在是令人费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