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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上旌旗飘扬，猎猎作响，长久地回荡在曲阳宋国王宫的上空。
——兵临城下。
“如今王上尸骨未寒，你这是做什么，如你这等逆子，天也不会饶恕了你！”摇曳夫人高高在上，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慷慨陈词。
西陵侯辛聿阴冷一笑，不为所动。一旁的言紫宵抬眸看着那个状若癫狂般的女子，想起七年前，埋没在书堆中的《五国》一书中，似乎也有那么一个女人……
“王上一去，你们就这般对待于我，宋凌没有出现，他是怕了吗！”摇曳夫人大喝，从传出荣昌侯宋辉于围猎中不幸身死开始，她已经绝望了。
儿子死了，什么都不会存在了。就算是远山侯进京，也没有指望了，最多，也就是便宜了远山侯。
然而，他绝对不会让宋凌就这般快活！
“西陵侯，你就不怕为别人做了嫁妆！”
辛聿道：“你如今挑拨离间，这招似乎有点晚。”
“还不晚，宋凌没有出现，说不定他也遭了秧。我宁可便宜了你，也不会便宜宋凌。”
言紫宵道：“摇曳夫人，你还是趁早打开城门吧。”
于默默中，路青却消失在大军中，走入曲阳茫茫的街道。柳白低垂着眉眼，将一张信纸揉成粉末，却是一顿，脸被憋得通红，又不断咳嗽起来。
“牵机的毒好生厉害，不愧是天下最霸道的毒，越是对付高手越是有用，倘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许就不用受这份苦了。”柳白无声地笑了笑，视线落在了迤逦的宫墙之上。
这让他有一种稍稍被解脱的快感，仿佛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是天底下最为有趣的事情之一。历史需要被推动，就免不了要残杀。他的手干净整洁，原本也是养尊处优的双手，却在江湖风霜中变得慢慢粗糙。这双手此刻看起来污垢，却早就染满了鲜血。
从惊风细雨楼建立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踏上了鲜血铺就的道路。只要他停下来，就会听见无数死去的人在呐喊，看见大火漫天的陈王宫中，人肉被烧熟的“孳孳”声音。
漂亮的话谁都可以说，但是，那换不来他整夜的安眠。
“主子。”柳烈的发丝已经染上了白霜，那一张脸明明不过四十出头，却是满面皱纹。
“你来了。”柳白没有回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宫门前那数千兵马。
“没有夫人的消息，什么也没有找到，宋凌的尸体，也没有。”
“他怎么会这么容易死。”柳白微微嘲讽，却很快释然，“要是这么容易就是死了，当初我就不会中了他的计，也不会成了杀害李肃一门的侩子手，也不会让阿里怨恨我这么久了。”
“夫人不知道这些。”柳烈叹气，便是他当初拿着令牌前去大帐前，亲自执行了命令，所以白离看见他才会事态，才会发疯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那也改变不了，我成为杀害她亲人的凶手。是我糊涂，如果李肃没有因为那个而死，陈国又怎么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只能说，白远玄太厉害了，厉害得让那时候的我，毫无还手之力，整个宋国和陈国都被玩在他的鼓掌之间，宋国君宋免玩玩怎么会想到他的大儿子早就在五年前被白远玄杀了，凶手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等到他察觉的时候，白远玄的气候已成，宋免已经挽回不了大局了。”
不知道是真心的赞叹，还是刻骨的恨意，柳白平静的语气下，潜藏的一颗心，已经麻木。
柳烈无言，只能沉默。
柳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舅舅，你说父王是不是后悔，将王位给了我，是我葬送了陈国江山。”
这一声舅舅让柳烈老泪纵横，哽咽道：“王上，谁也不会怪你。”
“呵，是，谁有怪得了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人，大可以说是年少无知。”
“王上，你给自己的担子太重了。”
“我只是不知道，我实在是想不通。这些年来，我不断不断地想，将所有的理由都想遍了，还是找不到答案。”柳白忽而有点丧气，像回到年少时的颓丧，“我敬他若兄长，待他若手足，承诺他锦绣前程，他将妹妹托付给我，他为什么他要出卖我，要这般害我，连自己的外祖父，自己的族人，都能狠下心来，我是不是不够恨？”
他的眼神偏执而张狂，拼命压制的眼泪，将眼珠逼得充血而红，柳烈紧紧捏着拳道：“王上……”
“我不明白，我实在是不明白！权利比什么都重要吗？可以将陈国千千万万的百姓都葬送，可以让自己的亲人也不放过，他还能相信什么，还剩下了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人到头来却成了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王上，您魔怔了。”
柳白剧烈地喘气，闭上眼睛狠狠压制自己的情绪。然事实上，满打满算算，离二十岁的生辰，还有三个月。如果他不是陈国的王，若他不是背负着沉重的血海深仇，他不过就是一个年轻的公子。或可以求得功名，骑马探花，赢得流芳美名；或可以寄情山水，青崖白鹿，哪里不是去处？
然而他被锁在一个怪圈里，他是天下最神秘的刺客楼的楼主，是灭亡陈国的君王，被指责，被期望，却不被原谅和逃避。
“他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所谓的信任，只是建立在利益没有冲突的时候。一旦他想要的东西在我身上，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夺取。”
很多年，他都将这种愤恨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从来不向任何人吐露，因为，那是最深的伤口。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自己悄悄地舔舐。
两年前，惊风细雨楼惊觉到了宋国世子宋凌奇怪的动向，抽丝剥见，柳白在曲阳西山觉名寺与其一会，他终于明白了所有的谜团，将其重伤，却被贺崇年一掌震伤心脉，当年新婚之夜中的“牵机”之毒爆发，只能败退。此后，他接近西陵侯辛聿，避开白远玄的锋芒，一点一点巩固西陵侯在朝中的势力，企图树立西陵侯辛聿为其最大的敌人，颠覆宋国朝堂，将白远玄利用宋国一统天下的美梦破碎，自己取而代之。
现在，这个局要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北面宫门中无声无息地闪过一个黑影，一路经过前殿，来到泰安殿。
摇曳夫人刚刚砸碎了一地杯盘，张公公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跪在那里，浑身血污，身子像筛糠一样哆嗦个不停。也许自己的命在下一刻，就会被这个已经陷入疯魔的女人结束。
他不敢出声，生怕呼号会引来摇曳夫人的注意，至少，刚刚宫外的烟花表示，远山侯还没有败北，隐隐有突破赵歇的迹象。西南镇镇使到底是老牌的骁勇之辈，赵歇名声在外，却是年纪摆在那里，有许多年没有实战，而兵少又是重要的难题，只能拖住远山侯的大军，却无法将其消灭。
而言紫宵和西陵侯到底不是一路人，世子宋凌又一直迟迟不现，虽说大军兵临城下，然一时半会儿谁也损伤自己拿下王宫。
禁卫军可以说在西南镇镇使和西北镇抚司眼里，就是绣花枕头，不过胜在数量多，禁卫军统领是摇曳夫人一手从抚州提拔上来的人，对她忠心耿耿，又早已沉浸在她的美貌之中，不用担心他倒戈。
不过荣昌侯宋辉的死却将她的一颗心狠狠捅了一刀，儿子死了，就算夺得了宋国君的王位，谁来继位？
她是一个女人，就算有前朝女官在前，却没有女王的先例，她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或许比之早年在宋国君身边的侍妾聪明了许多倍，然而真正要周旋在朝堂之间，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想要凭借她一己之力，是不可能的。
难道，真的要将远山侯扶上国君之位？那老头子早就垂涎她的美色，宋国君一死，他就急不可耐地上京，一旦得势，她必定只能委身于他。
若再早十年，她或许也认了，可是如今已经不是这般单纯的年纪。年老色衰，这容貌还能保持多少年？虽然被夸驻颜有术，粗粗看上去也不过就三十来岁，正是艳丽无比的年纪，可是再过两年呢？再过五年呢？
儿子没了，什么依仗都是狗屁！
路青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眼前。
摇曳夫人睁大双眼，讽笑道：“你想来杀我？若是没有一点依仗，你以为我能够在宫中生活这么多年？”
“不，我并不是来刺杀夫人您。刺杀了您，我也得不到好处。”
摇曳夫人笑了，笑得花容璀璨：“是了，宋凌还没死呢，辛聿和言紫宵又不是一条心。”
“我非但不是来杀你，而且还是来帮您的。”路青明亮的双眸闪过一丝寒芒，张公公的心头一跳，发不出声来。
“无关的人，还是尽早地抹杀了吧，说不定哪一天反而会坏了事。”
来不及痛苦求饶，张公公就滩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连多余的飞溅的鲜血也没有，不愧是专业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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