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庄。
白离默念出这三个字，屋宅不大，无前屋后却是成片的青竹，城西杨柳巷最末尾的一处僻静院落，三个字气劲绵延，形散而意不散，颇有流于市井而志在四合的意蕴。
题字的人一定是一个中年老者，一定是一个面容清瘦的男子。
白离道，琴音还在回旋，她抬头看天，似乎看见若柳絮般的飞雪，可如今只是五月天气，怎么也不可能飘落雪花。
竹香四溢，月光清媚，剑气纵横。竹叶像是突然长了眼睛，若流水般集结在一起攻击抚琴的人，他闭着眼睛不为所动，似正徜徉在乐曲之中。
青衣翻飞，琴身竖起，剑气拨扰音色，琴弦受阻而拉长，像是满弓的箭矢。
“铮——”男子一声琴音，霍然睁开眼睛，那双眼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没有纵横捭阖的傲气，只有若陈国落雪的凉薄与冷漠。
一直躲在竹林中偷袭的黑衣剑客挥舞长剑若漫天散影，虚虚实实间尽是杀招。
白离闻见一丝危险的气息，那黑衣的剑客正是当初躲在将军府中偷袭了她一剑的刺客。
竹叶在琴音中化成齑粉，男子将琴弦取下拉成长丝，甩向长剑，一收一放，长剑与琴弦擦出一丝火光，黑衣的剑客目光中多了一丝狠厉，声音艰涩道：“果然如传闻所言，你受伤了。”
青衣的男子掩唇微微咳嗽，嘴角病态的嫣红触目惊心。
“你是陈独观。”
被点名身份的黑衣剑客怪笑一声，余光瞥向白离，似有忌惮。青衣男子背对着白离，笑语：“你的剑总是沾染太多杀气，才会有更多顾忌，你既然过不了路青那一关，就更不用说我了。”
陈独观似乎并不因为他的话而懊恼：“你现在说得这么气定神闲，可是我知道你根本就动不了我。”话毕，他转身便走。
等陈独观转身，青衣的男子便不支单膝倒地，用琴身作为拐杖，猛烈咳嗽起来，青色的竹叶上沾染滴滴细小的鲜血。
白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本来想要和那个叫做陈独观的人动手，却知道两人在伯仲之间，没有趁手的兵器，要留下人或是将人格杀是不太可能了。
“姑娘见笑了……”男子缓缓转过头，两个人一起愣住。
竹叶沙沙，琴弦断裂。
“姐姐却是投、怀、送、抱吗？”
“姐姐，你是不是故意跟着我？”
“阿离，我很快来见你。”
“你走吧。”
……
“我扶你起来。”千言万语，流转眼间，恍如隔世，前尘恩怨且不说。白离不知道自己是心中太过苦涩，还是太过欢喜，只知道泪水在一刹那间模糊了双眼，双手颤颤巍巍地触碰到他的身体，像是怕他一碰就碎，只是一个荒唐的梦境。
柳白心中剧烈起伏，怔怔看着她，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阿离，你真的还活着？”
白离清清淡淡一笑，想要挣脱出一只手，奈何他掐着她生疼。
“我还活着。”
柳白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白离被他撞到胸口一痛，心中叹息，风眠，你长高了，也长大了。
昔日和她一样身高的少年，如今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双手虽然瘦削却有力地抱住她，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白离拍拍他的背脊，道：“风眠，你先放开我。”
在辛聿口中心机沉重晦涩的男子此刻像是一个小男孩似的将脖颈深深埋入白离的发丝中，无声凝噎。
“不，我怕一放手你就不见了。”
白离失笑：“刚才看你还那么厉害，怎么一转身就这副样子了呢？让我看看你吧。”
他这才稍稍松动，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白离帮他擦去嘴角的血迹，他微微一笑，安心至极，像是找到了丢失多年的至宝。
…………
回到屋中，柳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白离打量着四周围，刚才送来东西的婢女好奇地看着这里，从来没有女人进入过庄主的房间，半夜突然出现一个女人，实在是奇了。
白离知晓那躲在外头偷偷查看的婢女的想法，心中有些空落落的，等到柳白从屏风后出来，白离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他和她真的都还活着。
柳白轻轻舒了一口气，道：“我真怕我一转身你又不见了。”
白离不想将这本就沉重的气氛弄得更加沉重，笑言：“这庄子清雅利落，你身边人也一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啊。”
柳白撇嘴嗤笑，一手抚摸上白离的脸，近距离深深地看着她。
白离些微地一怔，这才想起来他们早已经拜堂成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是七年不见突然在这时候被亲昵地碰触有些不习惯，一手抓住柳白的手，道：“你怎么会受了内伤？”
柳白也不着急，既然都活着，就还有很久的时间慢慢习惯彼此，道：“说来话长。”
“那你又怎么会姓柳？”
“变了姓名，作了母后以前的姓氏，姓柳名白，意念白。”
白离目光微沉，两个人都颠沛流离七年，知晓其中苦涩，既不相言，心已成霜。
“怪不得我见那人有些熟悉，原来是从小跟在你身边的路青。”白离想起跟着的那人却消失了踪影，微微皱眉。柳白知晓他担心的，道：“路青虽然小事上错误很多，跟身家性命相关的还不至于太过没用，没事的。”
“能这样相逢，还真是惊心动魄。”白离想起那人的剑气，犹自后怕，若是知道弹琴的人是柳白，不论如何都会出手。
柳白气容倦淡，不过精神很好，犹自有着重逢的惊喜，白离道：“既然不舒服，就先休息吧。”
柳白拉住她道：“你要去哪里，我有好多话想要和你说。”
像是回到了幼时的任性妄为，白离被他拖回了床上，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他的怀抱中有竹叶清新的味道，温暖而舒适，好像回到了旧年的陈国时光，听着他细语，迷迷蒙蒙地恍惚着，睡意渐浓，心中还惦念着应该回去荣昌侯府，不然第二天人不见，宋辉会不会更加疑惑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