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齐国使者一走，后脚便来了长留侯方慈。接待的事情自然落到了奉常赫连倾城的身上，赫连倾城眉目皆染笑意，似乎对于此等事情很有兴趣，一大早便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倒是让侯苏有点奇怪。
而赫连倾城心中的小心思怕是跑不过永嘉长公主的眼睛，只交代道：“把握好分寸，可别真闹出太大的声响。”
赫连倾城连连点头，道：“姑姑，我办事，你放心便是。我保准叫萧国尝一尝所谓文人愤青的厉害。”闻言永嘉长公主只一笑带过，并没有多说什么，便放心让他出去会一会方慈了。
这会儿白离在宫中显得有点儿无聊，便传了殷九进宫，询问了一番细则，殷九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如今挑了些关键的讲了几处，道：“大将军放心，接手于嘉平的事情很顺利，渭水的事情也会很快告一段落，接下来不过是想法子在燕州一系动一动。”
白离沉着眉眼，细想了片刻，道：“这个倒是还不着急，接下来少不得做一些准备，来应付那帮北夷蛮子。”
殷九面上也不禁挂起了忧色，道：“属下去北方打探一番，果真是惨不忍睹，那些北夷蛮子的行径，比我们内堂刑讯还要让人作呕几分。”
白离叹了一口气，道：“打仗死人虽多，但那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只是如果是无辜被屠戮，后世少不得要诟病一通。虽然说活着的人不必想以后的事情，可若是身在高位，须当高瞻远瞩，网上不是没有想到，估计也有应对之策吧。”
殷九点头赞同，道：“王上必然会有万全之策。”
白离心中想，他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厉害，他不是万能的，只是世人将他虚构了诸多光环，加诸在他身上，事到如今，是拿也拿不掉了。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
“我本来还防着这一手的，可还是让人钻了空子，防不胜防，如今北方门户大开，一半是，顺了……”她没有说，目光中透露出些许惋惜之色，却也并不像当初那般激动，听得殷九心中不淡定了，这番话语绝对是不应该听的，保不准明天早上就让陈风眠杀人灭口了。
这结果，自然是顺了陈风眠的心思。不过白离说归说，在大事上还是有大局观的，业障已经种下，不过是将利益最大化，就像陈风眠所说的，活着受惠的人，会远远比死去受苦的人多。
政治便是数字的累加？真这么简单吗？
当然，其间的风浪是可以预想的，她们二人对话不过三言两语，牵扯起来却是一场血雨腥风。
首先面临北夷铁蹄屠戮的便是齐国人，齐王就算再英明，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这般贼子。不过数日，便连发了数道命令，调任人员部署，设置了一道一道壁垒，计算着如何将这些人赶出去。
陈风眠戏谑地对着长春侯带去的回信中层言：是否需要陈国的人来援助？
齐王听完冷笑数声之后不得不苦笑，这陈王真敢说，若是真放陈国兵马进入齐国地界，保不齐是有的来不肯回，前驱狼，后进虎。
而在齐王第一时间回过神来细想其中的时候，白远玄已经人间蒸发，这一出，真的让齐王动了火气，而远在曲阳的陈风眠，却是笑得格外舒畅，让你想要阴我，于是自己先被蛇咬了。
白离对此不置可否，心中却是在揣度白远玄的心思。那个容貌上与她并不相像，性格也大相庭径的男人，却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齐王曾戏言：“白先令自己虽然自杀殉国，留下的一对子女可笑傲千秋。”
白远玄，白离，一男一女，先后搅动了后五国时代。
等殷九回味过白离的话之后，道：“这如今，我们是否要示意巫自明？”说着，便抬头小心观察白离的反应。
白离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不用，巫自强心中有一本帐，知道该怎么办，不用可以说。我之前说要动一动燕州一系，巫自强估计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料算到了，且崔直上次来曲阳也表达了那个意思，他怎么会不事先做出一点事情来，好让我高抬贵手？”
殷九佩服地对着白离笑了笑，便称告退，这就去办事了。
如霜给白离换了一檀香，白离动了动鼻子，道：“不用了，这东西反而让我觉得不怎么舒服。”
如霜安静又将东西安静地拿下去，交给一个宫婢。
这一则几乎可以忽略的举动，事后传到了陈风眠的耳朵了，陈风眠问道：“那是什么香？”
一人在底下悄悄回答了一通，陈风眠顿时拍案而起，连番咳嗽，面色铁青，怒道：“真是胆大包天！”
那人瑟缩了一番，在外面伺候的袁五也是一震，犹自后怕。
青光殿中。
“后来呢？”白离用素手捏着黑子，抬眸问道。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瑟瑟发抖，道：“奴才，奴才只知道右相在当晚便被召进宫了。”
白离点点头，笑得没有烟火气息，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人可以出去了。
如霜端来茶水，只见白离一人左手和右手对拆，下到中盘，便斗了黑子白子，拍拍手道：“去拿一点吃食来。”
一直不敢多嘴的如霜只能点点头，也微微察觉到这几日王后的微妙变化。
夜里贺修悄无声息地进了内殿，压低声音道：“主子，您这还真是太过冒险了吧！”
他当初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是吓出了一头冷汗，后来得知结果，犹豫了一番，还是准备悄悄进宫。如今他算是彻底站在了白离的一边，心中也很是忧愁。
白离淡淡道：“没什么，我只不过将柳烈对我做的事情，稍微夸大了一点。”
“那香味催产，可他的剂量不大，只是试探，主子您这一下猛药下去，奴才当时知道就后怕不已。”
“慌什么，这不是正好让王上心中也上一上心吗，他一直都不愿意动手，我不逼着他一下，他又怎么下得了狠心。”随即她又道，“只是听结果，似乎并不让人如意，还需要再加一把火。”
贺修端起严肃的面容，难得持反对意见道：“主子，依奴才看来，您如今不需要冒这一份险，王上对您的心思摆在那里，但是若是因为右相有了嫌隙，得不偿失。只要您顺利诞下王储，也许右相就会改变想法。”
白离斩钉截铁，毫无回转余地，道：“他既然敢用催产的药物，便是计算着要快点让我诞下王储，早点培养，将我早些杀死了。我以前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可如今他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我再默不作声，倒不如当初葬身火海。”
贺修一震，想到七年毫无声息的自家主子，立刻将右相柳烈划入敌对阵营，连带着可以肖想陈王一去，这陈国又将陷入一场可怕的夺嫡之争。
“他如今这般急切，也是怕王上要有一个万一，没有准备，显然存了想要试探他的想法。而我……我又何尝不是？”说着她自嘲一笑。如果陈风眠一走，想必陈国又是一场混乱，可是陈国已经经不起大混乱了，所以需要早早留下后手，才可以在关键时刻一局定江山。
白离摸了摸肚子，唯独这一次，需要坚定不移。
不久的将来，她又多了一重身份，作为母亲。
贺修沉默良久，道：“只是……若是主子诞下的是一个女孩子呢？”他说完也是心中忐忑，自古不是没有女帝，可若是再出现一个女帝，并不是儿戏，这需要慎重考虑了。
白离沉默良久，笑得从未有过得带着一丝邪气，道：“那么，自然就是下一任储君。”
贺修深深躬身，心底了然。
在刚才那一刻，白离想到的却是当日在围场小木屋里头，白远玄的一番话语。他们是大周皇室后裔，不论是陈王还是齐王，都是企图颠覆周皇室的江山，他白远玄本该是帝王，如果他死了，他也要她君临天下。
白离并不是没有一丝触动的，那触动并不是来自于权利的诱惑，而是来自那李家和白家鲜血堆积出来的暴戾，如今传国玉玺虽然在陈风眠的手中，冷颜却将青龙卷宗留给了她。正因为君临天下的诱惑，所以亲人反目，兄弟成仇。
与其将愿望寄托在别人手上，还不如将权利集中在自己手中，由自己来实现这个念想。
而正是因为陈风眠的牵机之毒，让她猛然惊醒。
她不想承认，她只想做一个闲散的女子，她只想过着闲看落花听小雨，早来书卷晚来歌的日子。
更深露重，午夜梦醒，她会突然心中一空，紧紧抱住身边的男子，泪满衣襟，深怕他下一刻就不在了。看着陈风眠疲惫的容颜，青灰色的胡渣，她总想起少年的时光，与他的初次相遇，乃至七年的离散。
人生如梦，一梦便是数十年，梦醒之时，一切已然成灰。
你若往生，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为之努力的方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