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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花园中,牡丹开得正好,颜色鲜艳,雍容华贵,怪不得南国世子都将牡丹咏唱。
烟青色衣衫的男子身材修长,面容清瘦,黑发悉数用玉冠竖起,腰间系着一块成色颇佳的碧玉翡翠,步子不紧不慢地步上台阶。
引路的公公回头看了一眼,男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怎么看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贵气公子。
“好美的牡丹花,不愧是青光殿。”
“清显侯这边走,王后正在花园中。”
这男子便是向永嘉长公主求取其女的清显侯宋启珍,面貌并不怎么出众,有一种平易近人的亲近气息。这人并不怎么在贵族圈子中走动,陈王执掌曲阳之时,就越发内敛,据说也只在自家院子里头看书弹琴,偶尔在茶楼喝茶听戏。
白离在亭子里头,斜靠在软榻之上,见来人,微微抬眼。
宋启珍躬身行礼,目光对上白离,微微一笑:“听说王后要见我。”
“正是。我和安平郡主交情不浅,你想要娶她,我要见见你,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吧?”
宋启珍点点头:“自然。”这人言辞不多,不论是言语还是动作都无可挑剔,白离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啊。
“坐。”
宋启珍落座,便有人看茶。
白离起身,一手端过茶杯,道:“你觉得素芝对你如何?”
“这,素芝妹妹毕竟与我多年不见,只是听说她还没有出嫁,我便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宋启珍坐的很端正,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目光清澈,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心急深沉的人。
“这两年她虽然不在曲阳,你也并不是不能求亲,为何拖到了现在呢?”
宋启珍道:“一来是因为我原本有婚约在身;再者,素芝妹妹年纪不大,我怕遭遇拒绝,所以拖到了现在。”
“你如今又怎么确定她不会拒绝呢?”
宋启珍垂眸,道:“我在冬雪之时重新见她,心中便已经下定决心,不论成败,都不能此生后悔。”
“哦?”白离声音微微上扬,倒是一个痴情之人,想那日安平郡主的反应,也并非无心,儿时的情谊还是很能左右一个人的。
白离道:“王上并没有说什么,是我自作主张想要来见见你的,不过你们两个人都不是普通身份,若是结亲,王上必定是会过问的。”
“是,所以才请求永嘉长公主来向王后求情。”
白离笑了起来:“你倒是聪明,知道从我这里下手。”白离忽然有些摸不透此人,是否真如陈风眠所说,心中分明呢?
不远处陈风眠缓步而来,宋启珍连忙起身侍立,陈风眠摆手罢,只道:“坐吧。”
宋启珍低首,又端正地坐在一处。
陈风眠打量宋启珍一番,道:“这事情孤也是属意王后看着办的,不过你也不要让王后太过操劳了。”
“微臣不敢。”
之后清显侯便退下了,当真是一个见一见的事情。
白离靠在软踏上,小腹越见明显,挑眉道:“你怎么看?”
陈风眠道:“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啊,都没有抬头看看我。”
白离亦点点头,举止言语都无可挑剔,目光也很是谨慎,穿着也并不出彩,答话仅仅有条,若说是一个平庸之辈,看来并非如此。
陈风眠摸了摸她的发丝,道:“你觉得宋启珍是一个可以交托之人吗?”
白离道:“目前看不出来什么,永嘉长公主既然亲自来求我了,我总不能一口回绝了,至少也要尽一尽心。上一次,还欠了她一份人情呢。”
“大可不必。”陈风眠也挤到软榻上,舒展着眉目,道,“倒是成全了也无妨。”
白离“唉”了一声,表示疑惑:“你之前还觉得应该阻止的。”
“我现在又忽而想看一看,究竟会怎么样了。”
白离并没有全然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只皱了皱眉,想着该怎么和永嘉长公主说。
又几日,永嘉长公主再次进宫,来青光殿拜访白离。白离只将陈风眠的话传达了给她,道:“王上是同意了,就寻个好日子吧。”
“这事情还要多谢王后,我之后就回去着人准备,还请王后喝一杯喜酒。”
白离笑道:“恐怕不行,不过就在这两日,齐国的使者便会到达,且长留侯抵达曲阳也不过这几日。”
永嘉长公主眨了眨眼:“王后为国事操劳,真是国之幸事。”不过再客套两句,永嘉长公主离开。
白离抚额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是不是一桩喜事,只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陈风眠凑后殿过来,抱了抱她,身子又沉了写,笑道:“再过几个月,就越发重了。”
白离瞪了他一眼,又觉得饥饿起来,赶紧让人去拿吃食。陈风眠朗声笑了一阵,道:“这两日尽是从充州传来的好消息,我都几乎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白离抬了抬眼皮,这身体倒是真的养的越发丰腴,好久不曾真正过问国事了。
“当然是你的事情。”陈风眠笑得柔和,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白离,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道,“要珍惜你我的时光。”
白离靠在他的肩头,垂眸道:“不要说这些。”
不再说,就可以不用想;不用想,就可以不用记起,然后,一直忘记。
他的身子很瘦,宽大的黑衣衣袍总觉得让人心疼。
白离将一盘子糕点都吃了,眼皮有些沉,就这般就着他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模糊了视线,沉沉睡去。
陈风眠在她的睡穴上点了一下,将人抱回床上,又替他盖好被子,对着如霜道:“好好照顾王后。”他动了动胳膊,酸痛得很,面上却是笑得开心。
他回首,白离睡得正熟,他就这般看着她,看着她,好像就可以得到无穷的乐趣。
“希望是一个儿子,可是儿子一定会活的很辛苦。”他摇摇头,隔着被褥抚摸她的肚子,似乎可以感受到那里有生命在跳动。
“儿子啊……”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似乎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储君一旦定下来,这个国家也会更加安定吧?充州一切顺利,这样便好。
很快地,袁五又过来,他握了握白离的手,终于离开。
白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白离披了一件外衫,身边已经没有了陈风眠,只感觉一阵空落落的,目光中的悲凉,无以言语。
“主子。”一个蓝白色的身影一闪,贺修的身影便出现在青光殿中。
白离收敛起情绪,道:“如何?”
贺修叩首在地,不得言语。白离手一松,一角被子滑落,又问了一句:“如何?”
“主子……”贺修却是欲言又止,脑海中在极力地斗争。
“说!”白离冷声道。
贺修抬起头,缓缓摇了摇头。
白离心中咯噔一下,受伤一用劲,棉被就此撕裂,棉絮纷飞,如同一场细碎的雪花,飘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
“说。”她的喉头有什么抵住,生疼。
“主子!”贺修叩首,额头上一记红色的影子渗出淡淡的血迹。
白离身子一震,指着贺修道:“我让你说,你为什么不说,你已经查到了是不是?”
贺修眸子一缩,紧抿着嘴唇,沉声道:“主子,奴才不敢说。”
“你在怕什么?”白离眸子霍然一冷,像是无数把利刃刺在贺修心头。
白离站起身来,看着殿外,道:“是不是……果然是我心中,想的……那样?”她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极力抗拒着什么。
贺修缓缓拿出三根琴弦,皆染血。
白离跪坐在地上,拿着那三根琴弦,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贺修哽咽道:“主子,地上冷!”贺修上前扶她,她却是固执地坚持着什么,眼泪啪嗒啪嗒,道:“冷颜。冷颜。”
“是在哪里找到的?”白离问道。
“就在玄武营外树林的雪地里。”
“尸体呢?”
“被就地掩埋,加上连日下雪,几乎无迹可寻。过了几日,有野狗在啃食,有人发现了尸首,那尸首被冰雪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还能看见冷爷,是笑着死去的……”
白离愣愣地看着三根染血的琴弦,想着贺修那句“被野狗啃食”心中绞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奴才查了两个多月,才查到……”
白离咬着唇道:“是谁?!”
冷颜将白离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内心依旧抗拒着这个事实,尽管,他已经可以猜到白离能够想到,只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依旧心痛得无以复加。
如今的白离,可能承受?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白离睁大眸子,死死抓着贺修,好像这样就能够将自己的悲痛和愤怒传达给别人似的。
贺修看着白离充满悲愤的眼睛,说道:“主子,冷爷死的时候,是笑着死的。”
“怎么可能,他从来都吝惜笑容,他怎么会甘心这么死了呢,白远玄还活着,王上还活着,他不会的。”白离喃喃,“在玄武营后面的树林里,可是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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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