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做什么？”
“王妃说，她来看看夫人。”白起小心翼翼道。
林老爷放下毛笔，将白纸揉成一团从窗外丢了出去：“去转告她，夫人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请她改日再来。”
“老爷，这......”白起有些犹豫：“把一位亲王妃挡在外面......”
“少废话，滚出去！”
林老爷站起身来，皱着眉头，在厅堂里来回走动。
不一会儿，白起又跑了进来：“寿王妃她说，说是......”
“说什么？把舌头给我锊直了！”
“王妃说，今日她若是见不到林夫人，明天整个陵安城的人都会知道，堂堂的忠勇侯将军不会领兵打仗，只会折辱妇孺，将自己妻女软禁在府中，一言不合，便，便踢打喝骂！”
林老爷脖子上的青筋立时爆了起来：“放屁，我什么时候打过她们？”
“老爷，不知为什么，前些日子你想对玥瑶小姐用家法的事，现在外面，外面都在乱传......”
“是谁在捣鬼？”林老爷心中的狂怒忽的敛掉几分，眉目中闪出思索的神色：“深宅大院的事情，怎么会传到外面去！”
“老爷，那还见不见寿王妃？”
“见，她们想见，让她们去见好了！我倒要看看，她们还能能玩出什么花样！”
林府大门缓缓打开，一身绣着牡丹百蝶的玄色金丝长裙的寿王妃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一个白净清瘦的青绸妇人，方回过头来慢慢走进门去，除了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后面还跟着四五个身材魁梧的婆子。
白起忙引着人往里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尚武堂。
立在堂下的林老爷已完全平息了脸上的怒色，神色温和中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朝着走进来的寿王妃揖手一礼：“王妃。”
“将军，多年不见，还是一样的英姿健朗阿。”寿王妃亦微笑着点头还礼。
林老爷示意寿王妃坐下，并吩咐白起上茶。
“将军不必忙了。”寿王妃道：“我来，是想看看宜兰。听说她最近做了些事情，惹怒了将军？”
“哪有的事，王妃与宜兰自小一起长大，是知道的，宜兰一向性情温厚，又知书识礼，怎么会做出什么事来让我生气。倒是我，做了件让她伤心的事。”林老爷的脸上露出些惭愧之色。
寿王妃不觉有些出乎意料：“怎么？”
林老爷又伸手指了指椅子，示意寿王妃坐下。寿王妃略一犹豫，坐了下来。
“王妃知道，我府上向来子嗣单薄，就只有成峰一个儿子，却还......”林老爷也坐了下来：“之后，宜兰早产伤了身子，再未能生育。后来，我府上的琴姨娘有了身孕。那时，却刚逢长公主病重，我恐宜兰伤心，就没跟她说。后来岳母过世，琴姨娘就生了个儿子......”
“这样凑巧？”跟在寿王妃后站着的白净妇人忽然开口打了句岔。
向来，在大显朝民间有种说法，家里有人过世时，又刚好有女人怀孕或产子，便是自家的亲人又托生到自家来了，传闻这是一种吉兆，是福气的延续。
林老爷抬头瞧了一眼，并不在意：“可不是么，听闻这种情形在民间本是种吉兆。”
寿王妃眉头皱了皱：“若真是吉兆，长公主便该托生在宜兰腹中才对。”
林老爷被呛了一回，脸色稍一僵，马上又和颜悦色道：“是阿，宜兰也是不信这个的。那时长公主刚走，不想让她太伤怀，便把这个儿子养在了外面。如今宜兰知道了，与我置气呢。”
“其实，这也怪不得将军的。”那白净妇人又插口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总是子嗣为大的。”
林老爷脸上一抹讶色闪过，认真的打量了那妇人一眼，却没说什么。
寿王脸色有些不好看，看着林老爷道：“宜兰在哪里，我想看看她？”
“正好，这段时间她一直都不想见客，王妃去了，正好开解开解她。”
林老爷说着，就站起身来。寿王妃微微一愣，慢慢的站了起来。
落霞居内，正握着玉杵调制粉膏的玲珑忽然停了动作，抬起头来。
坐在一旁榻座上玥瑶也放下书本，望着玲珑：“来了吗？”
“嗯。”玲珑点头。
“小姐的这个丫头可真是厉害，我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却还是被发现了。”话音刚落，一声极细微的轻响，一条黑色人影就从屋顶上落了下来，立在门边有些丧气的看了一眼玲珑，正是之前潜入过林府的暗影。
玲珑略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是知道你要来，所以才竖起耳朵听的。若是不知道，便听不出是人走路的声音。”
“那你也很厉害了。”暗影上前几步，看着玥瑶道：“小姐，王妃已经来了。”
“当真？”玥瑶脸上露出一抹喜色：“王妃同意了吗？”
“嗯，此时王妃已去了德熹堂了，请小姐快些准备吧。”暗影道。
“好。”玥瑶点头。
出了德熹堂，林老爷一边引着寿王妃往德熹堂走，一边道：“王妃若是看了宜兰的情形，就知道外间传言皆是胡说。宜兰最近不过是身体有些孱弱，不宜见客，所以往外走动得少罢了。”
到了德熹堂外，廊下站着三三两两的仆人，守着的护卫早已被林老爷暗中抽走，只剩下一院子的水榭石台，在午后的暖阳中酣酣轻睡，宁静优雅。
寿王妃疏朗的眉眼低下，藏着淡淡疑虑，走到门边，许嬷嬷从里间走了出来，对着众人深深一福。
“嬷嬷，多年不见了。”
“是阿。”许嬷嬷抬起头来，望着寿王妃饱满红润的气色，眼睛不觉有些湿润，打起了帘子：“夫人正在里面等王妃呢。”
寿王妃走到门边，忽然停了下来，立在门口，挡住了身后人的视线。
“怎么了？”跟着后面的白净妇人疑惑道。
寿王妃快步走了进去，白净妇人立在门边，方才将整个屋内的情形瞧了个清楚！
屋里的陈设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外厅没有很大不同，只是无聊矮几还是高柜上，均是光秃秃的，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只有屋角的三架曲脚桌上，放着一个半旧的香炉里，炉燃着淡淡的安神香。
林夫人一身半旧月白色的长衫，正坐在榻上，头发像是刚抹了头油梳上去的，只随意的插着几支珍珠弯丝银钗，皆是早些年京中流行的样子，放到如今看，却是早已不时兴了。
并且林夫人瘦削的面容上，有种可怕的苍白，映衬着整个屋里的摆设，仿佛是生存在遥远时空中没有了生命的木偶一般。
白净妇人站在门口，有些愣怔的望着屋内，在林夫人抬眼的瞬间，忽然被那苍白的脸颊上空洞漆深的眸子一惊，心口猛的跳了一下。
“妹妹，你这是怎么啦。”寿王妃拉着林夫人的手，眼泪就落了下来。
林老爷看了也是一呆，忙走进门去，伸手过去摸林夫人的脸：“夫人，你的脸怎么这样白，可是身子不舒服么？”
林夫人条件发射般的往后一缩，低下头去，小声的，但却让屋内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没有，我，我很好。”
“这怎么行，还是看大夫吧！”林老爷关切的看着林夫人，转身就要叫白起传太医。
“老爷若是要叫太医。”林夫人忽然瑟缩的抬了抬头：“就给玥瑶叫太医吧。”
“什么？”
“老爷！”木槿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鬓角的发丝有些散乱，脚下的绣鞋左右都穿反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眶红红的：“小姐实在疼死了，腿上被板子打的伤口都化脓了，老爷就是不给小姐请医女，也请老爷让白总管去买点药来吧！”
林夫人闻言，大惊失色，下了榻座来，跪到地上，拉着林老爷的袍角：“老爷，玥瑶好歹是你的女儿，你就再不喜欢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啊！她还小，不懂事，顶撞了老爷，不是故意的。您巴掌也扇了，板子也挨了，您就消消气吧！她是您的女儿啊！”
林老爷被林夫人死死拽着袍角，又惊又气，指着木槿：“你这贱丫头，还敢在这里胡说，我什么时候打过六丫头了，上次巴掌打的不够是不是！”
“老爷，您不让我出门，我就不出门了，我让玥儿以后也听你的话，以后再不出去了，求老爷找人去给她看看呀！”林夫人一面哭喊，一面在地上磕头，声音都哭的气脱了。
“妹妹，你这是何苦呀。”寿王妃一面福林夫人，一面抹了抹眼角的泪，朝外看了一眼：“快来人呐，把你们夫人给扶起来！”
嫣红、彩犀和许嬷嬷忙挤了过来，把林夫人扶了起来，在寿王妃的引导下，搀到了里间卧房内休息。
不一会儿，寿王妃转了出来，对木槿道：“领我去看看你们小姐。”
“嗯。”
寿王妃便领着人，看都没有看林老爷一眼，径直往外走去。
林老爷站在屋内，一张脸铁青着，胸口起伏不定，待见着寿王妃出了门，便转身进了里间，几步走到卧房前，一把掀开林夫人身上盖的被褥：“你们演得好戏！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与你和离吗？你做梦！”
“老爷不喜欢玥儿，也不喜欢峰儿，更不喜欢我这个妻子。您只想要抬琴姨娘为平妻，立他的儿子为世子。”林夫人坐在床沿：“可你，又不愿意和离。”
“我知道，老爷不就是放不下我带来的嫁妆么？”林夫人走下床沿，跪了下来，抬起黑亮的眼珠，看着林老爷：“我把嫁妆都送给老爷，求老爷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
“啪！”林老爷心口的隐忍的怒意向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冲走了他脑海中最后一点理智，伸手重重的扇了林夫人一巴掌。
这是第一次，林老爷亲手打了自己结发三十几年的妻子。
林夫人匍倒在地，嘴角渗出淡淡的血渍。
她漆黑的眼珠里闪出淡淡的光泽，映照着去而复返的寿王妃立在门口吃惊的倒影，跟着后面的白净妇人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林老爷回过身去，脑子忽然‘嗡’一声，各种杂乱的心绪喷涌而出将他的脑海冲的一团乱麻。
林夫人苦笑着闭上眼睛，她知道，她终于自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