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东区。
锦绣绸缎庄位于东市街口处，人来人往的，地段颇为热闹。
玥瑶下了马车，让护卫守在外面，便直接带着翠竹进了店去。
守堂的伙计眼尖，一看见玥瑶走进来，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出来逛街来着，不敢怠慢，忙从木柜后面绕出来客气的招呼：“这位小姐，想看点什么料子？”
玥瑶也不废话，直接道：“我想见你们掌柜的。”
那伙计看了看玥瑶，微微迟疑后，点头：“小姐，请稍后。”
玥瑶便在堂外候着，顺便四处打量下来，只见整件铺子以中央为界分成了两边，一边摆放的是较为华贵的绸缎，其中的印花的占了大部分，只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摆着的是桑园的素锦；另一边是比较次等的绸布和一些质料普通的棉布。
外头走进来一个穿着一身赭色印花绸服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穿蓝色长衣的小厮。那小厮一走进来便大声道：“掌柜的呢，给我滚出来！”
喊了一声，不见答应。
小厮几步绕到隔门后问：“掌柜的，掌柜的！人都死绝了么！”
玥瑶不禁侧头打量了这二人一眼。
中年男子也挑眼看了看玥瑶，没有说话。
掌柜的从里间忙忙的走了出来，见着那小厮一脸凶狠狠的模样，再一看身后穿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心头一惊，不知又不小心得罪了哪位权贵，脸上挤出笑容道：“这位客官，有什么吩咐？”
“什么吩咐？”那小厮道：“上回，我家爷们从你家进的那几十匹素锦，都是些歪货！”
“这，这怎么可能？”刘掌柜又是来退货的，不禁苦笑：“其实这素锦是别家寄存在我们店里，并不是小店本身的货品。”
“我可不管这么多！”小厮道：“在你们家买的东西，就得你们来负责到底！”
玥瑶听说是找素锦的茬，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无端端的，怎么能无赖人家货品有问题？”
掌柜的本来一直以为玥瑶和这中年人是一起的，现知不是，心下略微一松，方回过神来：“对呀，这位客官怎么能说我家的素锦有问题呢？”
那小厮回头一看玥瑶的装束，似也不是平常人，不敢太过无礼：“这位小姐不知道，他们家的素锦完全就是依次充好，简直就是黑店。”说着，就走到门口招了招手，便又两个挑夫挑着一个蒙着白布的竹篾架子走了进来。
待挑夫放下架子，小厮翻手一掀：“看看，上头的倒是好货，底下的全是次品！”
玥瑶低头看了看，上头的几匹白色素锦光洁如玉，是桑园的上品，而下头的几匹深色的，却显得很是粗糙，确是次品。
刘掌柜忙蹲下去验看了一下，连连摇手：“不可能，下面这些不是我店里出去的东西。”
“嘿，你想赖账不是？”小厮走近几步要挟道。
“这些真不是我们店里的。”掌柜急道：“敢问府上是哪一家的？我们店里售出的素锦都是有帐可查的。”一面让伙计去取账本。
“呦，卖东西的时候但是怪积极的。”中年人忽然开口说了一句：“现下东西卖出来了，连人都不认得了？”他说话声音细且尖，不阴不阳的，一副怪腔怪调的。
可是他话一出，玥瑶不由得一愣。
听这声音，分明是个太监嘛。
“原来是内务府的蔡公公。”刘掌柜定睛一瞧，惊道：“我可真真是眼瞎了，连您老人家都没看出来。”忙让伙计搬坐倒茶：“这素锦真不是我们店里头的呀。”
蔡公公冷冷一哼：“不是你店里头的？那是谁给你的，去找谁去呀。”
“这......”
“这位公公，这些素锦购进内务府可是已经钱货两清的？”玥瑶忽开口问了一句。
蔡公公瞥眼瞧了玥瑶一眼：“就算钱货两清的，给了次货难道还不能退？”
“若真是次货，自然可以退。”玥瑶道：“可既然内务府既然已经收了货，这素锦是不是被人暗中掉包过，谁又知道呢？”
“不知这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蔡公公抬头瞧了瞧玥瑶，冷笑道：“您这话的意思，是暗指咱们内务府的人在坑人吗？”
“难道不是么？”玥瑶淡淡回问。
“你......”蔡公公先是一气，随即反笑了起来：“我瞧您年纪轻轻的，就不与你计较了。奉劝小姐一句，有些事不要管得太宽了！”
“公公要退我家的素锦，难道我还说不得话么？”玥瑶伸手抚了抚垒在地上那几匹素锦：“我桑园的素锦，都是上品，绝不可能以次充好。”
蔡公公一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了看掌柜，又看了看玥瑶，有些不确定：“你是......林小姐？”
那掌柜也很是讶异：“是忠勇侯小姐么？”
玥瑶微点头，问掌柜：“听说前段时间售出去的素锦，都退了回来？”
“是阿，售出去的素锦被退回来了七成。”掌柜转头让伙计去拿账册：“我们这小店经营的，谁也不敢得罪呀。”
玥瑶拿过专记桑园素锦出售状况的账册看了看，又合了起来，看着蔡公公：“这位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蔡公公略有些犹豫：“这附近也没有说话的地儿阿。”
“哦。”刘掌柜察言观色，立马道：“小店后头有一个院子，贵人不如到里头去说。“
玥瑶点头，请蔡公公进了里间。
“敢问公公一句，这可是九殿下的意思？”坐下后，玥瑶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蔡公公低头慢慢抿了口茶，才道：“小姐心里如此通透明白，又何必我多言。”
玥瑶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的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一般的小太监，因而自己言语上也不敢怠慢：“公公既然知道内情，应当也知道我的身份。内务府做这种事情，能有什么益处？”
“我是不知道九殿下为何要这般对待小姐母家。不过----”蔡公公轻轻一笑：“这是殿下卖给咱们内务府的一个人情，咱们也不好不受的。”
“公公的意思的是？”
“我看小姐也是明白人，有些话，我不妨挑明了说。”蔡公公：“这匹素锦小姐是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既是小姐这边不肯兑银子出来，殿下那边也是会照单全付的。虽说小姐以后迟早也是皇子妃，但如今您和殿下毕竟没有大婚----这银子，您府上自个儿出或是留给九殿下来出，其中的区别您不妨细细掂量掂量？”说完，便又靠到椅座上，悠哉的饮茶。
照这个意思，就是说内务府买了桑园的素锦进去，现在要用次品退回来。
这边若肯退，便等于吃了个哑巴亏。可内务府得了好处，领的却是九皇子的人情。
玥瑶这边是什么都没捞着！
而这边若是不肯退，那么九皇子顾着玥瑶的情面来买单。这样一来，等于承认桑园的素锦质量有问题，那么桑园素锦的名声和林夫人的名声都会受损，且九皇子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贿赂了内务府。
九皇子若是垫了银钱进去，不知道的只怕还会说玥瑶有福气，有九皇子这边宽仁大度的未婚夫君来收拾烂摊子。
打的好一个如意算盘！
真是叫玥瑶不佩服都不行。
蔡公公也不催，自顾的饮茶，就等着玥瑶发话。
玥瑶沉吟许久，慢慢抬头：“多谢公公提醒，这个情我领了。”回头便让翠竹给赏。
翠竹匆忙出来，并没带多少钱，闻言愣了愣，把整个荷包都递了过去。
玥瑶掂了掂，还是有十金之数，都递了过去：“以后公公若有九殿下那边的消息，还望派人去桃园提点一二。”
蔡公公略一沉思，结下玥瑶这边的人情，以后能得的好处只怕有多不少，便接了过来：“小姐果然是聪明人，那我也就不跟您装糊涂，这银子我受了。”
玥瑶微点头：“这素锦是我母亲的产业，退或不退，我还需回去商量一二。且公公宽限一两日，等得了准信，马上就派人去内务府通知。”
一两日的也误不了什么事。
蔡公公想了想，点头应下了。
从绸缎铺子里出来，玥瑶让刘掌柜把余下的素锦都运回了桃园，不需再留在店里摆卖了。
顺便打探了一下蔡公公的底细，刘掌柜只知道是内务府的管事，多得便说不出个所以然了。玥瑶便摆了摆手，让他先回去。
看着沉香榭的厅堂里堆得满满的锦缎，翠竹颇有些担心：“小姐，这些可怎么办呀？”
玥瑶却只是凝神暗思，不发一语。
她在桃园的草地上来来回回的踱了一下午步，思考这应对之策。到得晚间，才乘车回到钟音园。
把这事和林夫人、林成峰说了。
屋里便是一阵沉默。
林夫人在锦韵堂四顾张望了一番，仿佛下决心一般：“实在无法，便只能把桃园卖了，再加上那几间铺子，总归也能凑齐这个数。”
“现在卖哪里来得及？”玥瑶道：“若是急急出手，多半只能卖个贱价。母亲的嫁妆再多，也经不起这般糟蹋。”
“那你说怎么办？”
“母亲与其卖地，不如去找寿王妃请寿王去说说情，让内务府通融几天。”玥瑶道：“我今日收那十几匹次品就算是内务府退了货了，其余那几百匹便不需再找些样子货退过来了。咱们省掉他这层麻烦，只请他们晚些再来兑银子便好。”
林成峰皱眉：“怎么净商量起卖地的事情来了。这回的事，难道只能这般打落牙齿活血吞不成？”
“不然还能怎么办？”林夫人叹了口气：“玥瑶以后终究是要嫁过去，现在就闹得不可开交，以后怎么处.....”
玥瑶见林夫人这种时候好考虑着她的以后，不觉又是感动，又有些说不出的愧疚。
林成峰本想张口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出来，反转头问玥瑶：“吃了这一次亏是好办，可难保还有以后。他这样对你，你以后要怎么办，你可心里可有打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