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四面举着高高的火把。
换过一身绣着金丝的黑衣长衫的九皇子立在檐下，温润的双眸在夜色中闪着亮泽的光芒。
颜夕穿着水红色的坠地长裙慢慢的走了出来，两边静立的武士纷纷朝她低头行礼。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九皇子回过头来，温朗如玉的面容上泛出迷人的笑意，在她即将走近时，伸出手来。
颜夕亦将自己的纤纤素手放在九皇子手中时，身子止不住的微微颤抖，说不出是因为天气的寒冷还是心情的激动。
亭中一排排黑压压的武士齐齐跪地，朝九皇子行拜大礼。
颜夕立在九皇子身边，看着这一切，心头的虚荣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只觉一个女子所能得到的最大的幸福，也莫过如此了。
“有一件事，想要你帮我做。”九皇子微微低头，无限温柔看她：“我要你帮我选出，我最出色的武士。”
颜夕有些受宠若惊，重重点头：“妾愿为殿下做任何事。”
九皇子浅笑着，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伸手朝空中随意的一扬。
常青会意，走到颜夕面前，微一躬身，请她向前。
颜夕便跟着常青走到厅前。
常青对着下首的众武士道：“较艺最终胜出的前三名勇士，请出列！”
场地中，便走出了三个身姿挺拔高大的男子。颜夕低头瞧了瞧，只见堂下的三个武士，除了中间一个相貌平平外，另外两个都长的很是瘆人，一个鼻头满是麻子，赤着胳膊，肌肉发达，而另一个更是满脸横疤，姿容极为丑陋。
“很好。”常青：“你们三人，能在较艺中夺冠，都是武士中的武士，英雄中英雄！你们除了能得到惯例赏银外，这次还有额外的赏赐，你们能分别和颜夕姑娘共度一夜！”
堂下的武士不由的群情激昂起来，吩咐叫‘好’，眼睛无不色溜溜的朝着颜夕身上看来：“美人嘿！”
颜夕的脸色顿时煞白，忙转过寻找九皇子，九皇子却早已背转身走进了厅堂。
下首的武士们一阵阵的起哄声中，前三甲的其中两个武士已经走到颜夕面前，一左一右的架起她走了下去。
入了夜后惊鸿阁，有一份别样的宁静。
晚间，玥瑶早早便梳洗躺下了。
可总是想着白日里的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忽听的传来一阵敲门声，睡在外头隔间的翠竹翻身爬了起来：“谁呀？”
“是我。”媚曦的声音。
翠竹就过去开了门：“媚曦小姐，这么晚了，有事吗？”
“你家小姐睡了么？”
“已经睡下了。”
“我有话要跟你家小说。”媚曦却似没听明白似的，依旧推开翠竹，走了进来，看玥瑶果然躺下了，便走回外间去取了火石来点灯烛。
“小姐有什么话，明日再和我家小姐说吧，别扰了小姐休息。”翠竹很是着急，可终究顾及媚曦的主子身份，说话还是颇为客气。
媚曦只是打自顾的打火石，把灯烛点亮了。
玥瑶翻身坐了起来：“你这大小姐的脾气什么时候改一改阿，说风就是雨的，竟是一点礼数都不讲。”
“我就知道你没睡着。”媚曦把灯烛放到玥瑶床榻旁的矮几上，对翠竹道：“今儿，梅儿和莲儿撺掇着巫婆婆煮了一锅热茶酥，你也去尝一点。我有话和你家小姐单独说。”
翠竹看了看玥瑶，见她没有说话，便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礼数这个东西，都是叫人生疏来的。我不欲跟你生疏，你又何必跟我计较什么礼数。”媚曦抱着暖炉坐到床沿上：“今天这事，我左思右想，总是要找个人来说一下，否则我今天实在是睡不着了。”
玥瑶听得她前半句，不由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歪理？
但听到后面，又好奇起来：“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闹心。”
媚曦道：“今天在九殿下的别院，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玥瑶一愣：“你们不是说什么都没打探到吗？”
“我和他从院子两边，分头去看的，他自然是没看见什么。可我仗着有点轻身功夫，攀上墙头去看了一眼。”媚曦啧啧道：“院子好多劲装武士。”
玥瑶不明白：“既然是他的别院，会有些武士，也不奇怪吧？”
媚曦摇了摇头：“平常贵族身边武士就十几个而已，皇子也顶多是二十开外，三十也就到顶了，再多京兆尹便要问责的。可我瞧那里头的武士密密麻麻的起码有上百个不止！”
玥瑶听了，也有些吃惊，这样密集的豢养武士，若是被皇帝发现了，轻则重罚，重则可是要背上密谋叛乱的嫌疑的。
“这怎么看着，都像是要培养独立的护卫队一样。”媚曦低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忽想到什么，问：“跟着你的无影怎样了？”
为了防备九殿下监视，玥瑶也嘱咐过暗影如无要事，不必传消息过来，因此钟音园具体情况，她也不清楚。
玥瑶摇了摇头：“你偷窥的时候，没人发现你吧？”
九殿下暗自做下的这等机密之事，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只怕他是不会轻饶的。
媚曦点头：“我正是担心这个。我自觉是没人发现的，但九殿下身边既然有一个无影，说不得还可能有第二个，或者是鬼影也是防不胜防的......”说着，眉头便蹙了起来，面色极为担心。
玥瑶想了想，今日公仪勋确实发现了她们，但想来他应该是不至于把她和媚曦乱闯的事情说给九皇子听吧。
“应该不会，否则当时盘问你们的侍卫早就起疑了。”
媚曦闻言，微微点头，可略一思索，又觉得心下难安：“我父亲不日就要回京述职，能否留京还是两说之事。如今皇上授意九殿下监理国政，几乎已经等同于实质上的太子了。”看了一眼玥瑶：“都说母以子贵，可德妃早已先逝，他还能做到这种地步......你未来这位夫主，可真是深不可测。”
玥瑶道：“既然你也能看出，他旨在承继大统。只要你父亲不挡他的道，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多竖立政敌，故意与你家过不去的。”
“此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伯父家曾与原先的五皇子妃何中军家连过姻亲的，皇子妃虽已去了，但以如今以皇后娘娘的意思，五皇子妃还是要立何中军家的庶女，也就是原皇子妃的妹妹。父亲原先和何中军是同年的武进士，一向也是多有来往。这其中有些关系，并非说断就能断得了的。如今九殿下与五殿下尚在争位，当日在钟音园，九皇子便能公然说出那等胁迫之语。他日九殿下一旦荣登大统，还不知多少排错队的人要遭殃。最难还是像我父亲这样，两边都有些关系的，左右都不是人。”媚曦看了一眼玥瑶，顿了顿：“你以为选妃之时，我为什么要冒你的名义？说句让你瞧不起的话，我无非是看中孝景郡王是皇上最宠爱的孙子，和众亲贵关系都极好。我只盼以后碍着这层关系，能多少顾全着我父母。”
玥瑶倒没料到媚曦会对她这样坦白，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错综复杂的缘故。
媚曦似是看出她的惊讶，苦笑一下：“和你说这些，不为别的。一则是这些日子相处以来，觉得你算是个可交的朋友，二则我也实在没有办法，郡王那边，你一旦想要戳穿我是易如反掌。我只想以心换心，求得你谅解。”
玥瑶略略沉思一下，索性把公仪勋来找过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她，这些事一直憋在自己心里，实在叫她难受。
另外，也好让媚曦知道九皇子并没发现她偷窥，叫她放心。
“我说白日间那侍卫怎么总是一味的胡搅蛮缠。”媚曦听的呆了一会儿，看了看玥瑶：“怪不得，你今日回来时候，那副表情了。”拍了拍她肩膀：“既然有缘无分，有些事，你也该看开些。”
玥瑶摇了摇头：“说的容易，做起来可难了。”
媚曦笑了笑：“你这话岂不是和晚娘说一模一样了？”又敛了笑意：“你要趁没陷进去之前，好好觉悟觉悟。”
两人说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日，玥瑶一早起来，洗漱之后，便准备上顶阁。
翠竹立在门边，在玥瑶旁边转来转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玥瑶停了下来看她：“你今儿是怎么了？”
翠竹迟疑了好半天，支支吾吾道：“跟小姐来这里也许多天了。每天巫婆婆都会派人来打扫屋子，衣服送去洗衣房也有人洗，做饭的事也不需我管。我就每天替小姐整理整理东西，可小姐一向又是个爱整洁的，自己的物件用完就归回原处，我......”
“怎么？”
“小姐，我实在是无事可做。”
原来是觉着无聊了。
玥瑶笑了笑，道：“不如跟着我一起去上课？”
翠竹眼睛一亮，随即又半低下头来，忍着嘴角边的喜悦：“小姐说怎样好，便怎样。”
到了顶阁用膳时，媚曦已坐在里间。
玥瑶走了进去：“怎么这么早。”瞧她指尖上，已经戴上了护指套，会意。
媚曦点了点头，道：“要弹到你那种水平，我还要好好练习呢。”
言罢，两人默契相视一笑，不再多谈这个话题。
女子之间，一旦能坦诚的交换彼此之间的秘密，友谊便能如吸满养分的水藻，迅速的成长起来。昨夜深谈之后，两人的关系便不由得拉近了许多。
媚曦看了一眼玥瑶身后的翠竹，有些疑惑。
玥瑶便把翠竹也要跟着一起上课的事说了。
媚曦咋舌：“你未免也太骄纵自个儿的丫头了。”
玥瑶淡淡一笑：“她以后也是要嫁人的，学一学也没有坏处。”
媚曦耸了耸眉，很不以为然，却也没再多说。
玥瑶也不想和她纠缠这方面的问题，毕竟生长的时代不同，思想观念有些区别也是在所难免。
柳明轩写完惊鸿曲的曲谱，便要回陵安去了，临走时，反复请玥瑶，回陵安后去他的乐坊看一看。
玥瑶无所谓的答应了。
又过了几日。
传来消息，说颜夕自尽了。
消息的版本有很多个，但主要的大意都差不多：只说颜夕原本以为自己要跟在九皇子身边，谁知被九皇子当礼物送了人，一气之下，就悬了梁。
惊鸿阁的女子听了，私底下议论起来，都觉得颜夕过于心高气傲，不识抬举。
九皇子这样的身份，岂是她能配得起的。
玥瑶和媚曦听了，也不由得一愣。
虽然都觉得这事不可能像传说中那么简单，但又不敢往深了想。
“以前，我还总觉得九殿下仪表堂堂，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媚曦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玥瑶只是蹙着眉头，沉思不语。
经过这一番来，她只觉得自己前路愈发的艰难了。
两人正坐在暖阁，默默无语间，晚娘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