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病了么。”九皇子看着手中的册子,斜眼瞧了堂下的鬼影一眼,脸上有些不太相信。
“钟音园那边的护卫是这样说的。”鬼影面无表情,用一贯低哑的声音道:“说是林小姐自从陇南回去以后,就身子不适,这些日子一直都关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请过太医了么?”
鬼影微微摇头:“听说林大公子是懂医术的,林小姐身边也有一个通医略的婢女。林小姐并无大疾,便没有请医。”
九皇子对金铃也有些印象。
“她若是能安安生生的,倒也罢了。叫人准备些女子益气补血的东西送过去吧。”
立在一旁的常青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皇上的身子愈发的滞怠了。”九皇子斜眼看了一眼常青:“卫队那边的事情,也该抓紧时间准备了。”
“殿下的意思......”
九皇子面色不变,淡淡的点了点头。
“是。我立刻着手安排。”
九皇子挥了挥手,常青就退了下去。
鬼影半跪在地上,本想一并退下,但还是犹豫了下:“殿下,那皇后和丽妃之事该如何处理?丽妃若是与皇后结盟,皇上恐怕会受到蛊惑。”
“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九皇子冷冷的哼了一声:“不过此事也不需我们担心,父皇向来最恨旁人拉帮结派起来蒙骗他,你只要把这个消息隐约的透露给父皇身边的影子护卫知道就行了。”
鬼影应命:“是。”
九皇子放下手中一直握着的册子。
边角处落款,写着三个小字:惊鸿阁。
钟音园。
冬日的日光微微的照着,散发出薄淡清冷的暖意。
天音阁旁连接主院落最边角的背阴屋子里,封闭的门窗遮挡了门外的阳光,只隔着窗户纸透出些昏黄的亮光。
屋里便仿佛点了一张小灯。
这是一天里,屋中唯一有些亮光的时候。
趴在墙角的无影便借着亮光,用指甲壳在墙角使力的花出了一个长条。到了今天,墙上已被他划出了四个长条。
他化完,便背靠在墙角,仰着头看着屋顶上熏透过来的光亮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寸一寸的消散不见。
整个屋子又重新陷入了一边冰冷的黑暗。
他已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甚至都忘记了嘴巴里沾着食物的感觉。
房间里飘着他自己的屎尿臭味。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寻一点自己昨夜拉在角落里的尿来喝。
“木槿姐姐,这人还是不肯吃东西吗?”他正在地上摸索着,听见窗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木槿转过身来,看见清扫完屋子的海棠抱着簸箕站在面前,一面好奇的往屋里看,一面轻轻点了点头。
“他怎么就这么犟呢。”海棠闻到屋里传出的臭味,轻轻的皱了皱眉:“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这样折腾自己,又是为哪般呢。”
“听暗影说,对影子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忠诚。若是被俘,则宁可死也不能叛变。”木槿道。
海棠奇道:“公子也没让他叛变呀,他干么不吃东西。”
木槿摇了摇头:“影子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他要是吃了咱们的东西,就等于接受了咱们的供养,就是叛变了。”
海棠不由砸舌。
“前些日子,夫人从桑园带来的素锦,小姐让许嬷嬷留下了一些,特意分给咱们的。”木槿道:“你的还在我屋里呢,待会儿去我屋里拿吧。”
“且放在姐姐那,也没什么打紧的。”海棠道:“上回姐姐帮我缝的鞋垫穿着真是暖和,我还没谢谢姐姐呢。”
木槿笑了:“所以你便把素锦也留给我,好叫我连衣裳也帮你缝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海棠连连摆手。
“跟你说的顽笑话,你这丫头还当真了。”木槿笑了笑:“可你平日也该注意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冷的天还只穿一个单鞋垫,起了冻疮就不好了。”
无影躺在里间,木愣愣的听着,忽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一到冬天,便生得满手慢脚的冻疮。
他娘便把自己的棉袄绞了,给他做棉鞋手套。
可是如今,他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死去的娘的模样了。
这些年来,他一个人独来独往,冷眼观看这世界的愁乐悲喜。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有些时候,他也会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这个世界?
或许他也早和当年那些同他一起出神入死的兄弟们一样,在这些年疯狂的剿杀无影的活动中死掉了。
那些血腥的画面让他的脑袋剧烈的疼痛起来。
他慢慢的躺在地上,不再做无力的挣扎,只求速死。
当初九皇子保下了他的命,他欠的情,这些年来,也算是还清了。还不清的,也只能等下辈子了。
惊鸿阁的顶阁上。
澹澹色的纱绸挂在壁柱间,在冷风里吹得摇来晃去。
惊鸿阁所在的位置有些偏远,整个院子方圆几里内都没有别的屋宇,只在极远处,才能看见一些低矮的茅房。
玥瑶坐在横廊后的软垫上,透过横栏,出神的望着远处灰蓝色天幕下干枯的山丘。
“她在那里多久了。”往顶阁的阶梯上走了一半的晚娘,忽的顿住了脚步,转头问身后的巫婆婆。
“从中午一直到现在,有一个多时辰了。”
巫婆婆面上有些担心:“是不是不该让她看那卷册呀。反正这些私底下的事,九殿下日后也未必会让她知道。想她这样这未经事的姑娘要了伤了心,钻牛角尖里可不好了。”
晚娘想了想:“要是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以后嫁过去,迟早还是要想不开的。倒不如趁现在,想通了倒好些。”看着玥瑶,顿了顿,又道:“我看她也不像是那等经不起事的。婆婆就不要担心了,找人送个炭盆和暖炉上去,当风口了,着了凉就不好了。”
巫婆婆微愣:“咱们不去把她叫下来么。”
晚娘道:“我看不必。”转身又走下了楼梯。
玥瑶上午在晚娘的书房里所见的卷册,记载了众多勋贵子弟在惊鸿阁娶妾纳姬的记录。
当她看见名册里有九皇子府时,虽然微微有些讶异,却也还并没有太过吃惊。
本来以九皇子这般,到了二十一了才娶亲,虽说在京城勋贵中并不少见,但依着古代男子十一二岁就开始议亲的习俗实在是晚了些。
想来,贵子们娶妻纵然要慎重,但抬妾纳姬却简单的多,自然也没那么多忌讳,便肆然随意的多。
可是,在看见公仪勋的名字时。
玥瑶却觉得胸口被狠狠抓了一把的难受。
这段日子,玥瑶已很少想起他。但偶尔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何况,照目前这种推论,云旭尧会不会也是一样的德性?
她就不明白了,这些男人为什么就能把妻与妾分的这样清楚?
难道世间男子都是只要面对貌美标致的女子,不管爱或不爱,都能毫无压力的一起滚床单?
玥瑶越想越觉得泄气。
从来没有一个时候,让她像现在这样,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自己是生活在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的古代!
“你干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玥瑶正想的气结,媚曦忽然走了过来,伸手摇了摇她:“在这风口上坐着,你就不冷阿。”
玥瑶回头看了看她,见她一脸淡然,仿佛早忘了早间她们两个是不欢而散的。
“你不去练琴,来这里吵我做什么?”
“琴室里有一个女子,弹琴很是厉害,下巴都抬到头顶上去了!”媚曦道:“你跟我去看一看。”一面说着,便伸手拉玥瑶起来。
玥瑶此时一点心情都没有:“她弹琴历不厉害,与我有什么相干。”
“她那个样子,你但凡看见了,便只会想上去扇她两个耳光!”
“你打她了?”
媚曦微微抬头:“哼,我才没有那么没教养。”
玥瑶看她:“我还不知道,有人敢比你还骄傲呢。”
“可不是么,一个小小的歌姬,居然在我面前翻天了。”媚曦闷闷道:“偏偏我弹琴又比不过她,真真是气死人了。你都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玥瑶倒有些好奇了:“说了什么,叫你气成这样?”
“她说......”媚曦看着玥瑶,愣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你倒是说阿,她说了什么。”
媚曦便坐了下来,顿了顿,道:“她说她是九殿下的人。过几天,九殿下便要亲自来接她回府去。”
玥瑶却站了起来:“真的么?”
她只看见惊鸿阁卷册的记录上,九皇子不是第一次来抬人,没想到最后一次,居然是最近。
媚曦也跟着站了起来:“骗你干嘛,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玥瑶也说不出自己是好奇还是生气,或是别的什么,心里也有些想看看这个九皇子看中的女人是个什么摸样,便跟着媚曦去了练琴室。
琴房是一间长方形的屋子,布置的极为雅致,一排排的古琴放满了整个厅堂。
屋里或站或坐了十几个女子。
其中大都聚在最前面,围着一个身着茜红色袄裙的长发女子,看她为琴调弦。
那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杏仁眼,瓜子脸,肤色白皙,身材纤长,标准的美人胚子。
玥瑶站在门边,不远不近的打量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人。
“你干嘛?”媚曦一把拉住她。
“呵呵。”那女子抬起头来,看了看媚曦,又看了看玥瑶:“原来是两位贵族小姐到了。既然来了,何必又急着躲开呢?”
她高昂着脖颈,眼中闪烁着自负美貌的光芒。
“听媚曦小姐说,玥瑶小姐善抚琴,何妨来赐教一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