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墨雪喝了一口茶,目光如炬:“通汇以前是邵氏的,现在依旧是邵氏的,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把它变大变强了一百倍,足够与现在的邵氏抗衡,岑子妤,就算你不愿意认我,在我心里,也当你是儿媳妇,所以,我才告诉你,如果通汇想并吞博来,不是没有可能,和光到底是太年轻了。”
岑子妤脸色苍白。
董墨雪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说:“其实我很佩服你母亲,明明才华过人,却心甘情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有时候想想,她这种做法,不失为一种睿智,我自认为做不到那样,才真心羡慕她的为人处世。”
岑子妤心头一颤,问:“你的目的,是蒋氏?”
董墨雪眸光微动,笑着说:“你很聪明,但不是我要,而是不得已才这样。”
“不得已?这样的话,您不觉得很好笑吗?”岑子妤表情渐冷。
董墨雪凝视着她,目光中有几分探究,绝美的脸庞艳如罂粟,柔笑着说:“你同你母亲一样,什么都是唾手可得,便可什么都不在乎,在我这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是她带着邵老爷子的合同出现在我面前,多么的美丽和高贵,她是为单芷安出面,在她眼里,我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我哀求过所有人,求他们不要带走我的孩子,唯独在你母亲面前,我保留了最后的尊严,亲手放弃亲生骨肉,换回生存的权利。”
她停顿了一秒,继续说:“慢慢的,我才明白,只要能活下去,受任何屈辱都值得。所以,我要感谢你母亲,没有她的出现,或许我还不能觉悟,同时我也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高高在上的她处于跟我一样狼狈的困境,还能保持优雅从容吗?”
不堪回首的往事令她面容凌厉而扭曲,对上岑子妤愤怒的眼神,她蓦地一怔,多年来,她早就练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竟会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面前破功。
“您不配提我母亲!”岑子妤冷冷的说,手心攥得生疼。
董墨雪笑了,说:“不亏是蒋温茂的女儿,不承认我这个血亲婆婆,也要维持最起码的尊重,说实话,我很喜欢你。”
“姑姑!”芸香从内室走出来,脸上的慌乱一闪而逝。
对她的沉不住气,董墨雪语气微沉:“芸香,岑子妤难得来,你去准备些点心。”
芸香在原地站了半响,僵硬的转身出去。
“岑子妤,你脸上的疤……我看着很痛心,也一直想为你做点什么,偏偏张医生放长假,回国探亲去了,你是否愿意同我一起去趟首尔,张医生是最好的整容专家,他能令你的脸恢复如初。”董墨雪语带期冀。
岑子妤困惑她的突然转变,伸手抚了抚疤痕,说:“谢谢您的好意,我没有这样的打算,这道疤,算不得什么。”
董墨雪讶然,说:“容貌对于女人,既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任何财富都无法比拟的,没有哪个男人,不对赏心悦目的美貌动心。”
岑子妤余光扫过梨花雕门后的暗影,讽刺一笑:“美貌岂是万能,我留着这道疤,却能教和光时刻都记得,我是如何受的伤,或许愧疚,更能留住男人的心。”
暗影瞬间僵硬。
董墨雪问:“倘若这种机会只有一次,你也要放弃?”
岑子妤看着她,说:“董总裁,您想我离开A市?”
董墨雪微微一愣,眼底闪过微妙的赞许:“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岑子妤用力攥紧手心,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这种时候,不能有丝毫的胆怯与退缩,她站起身,神色漠然:“您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尽管觉得荒谬,但我猜您恨我公公,同样也恨我母亲,事到如今,您用通汇威胁博来,用我来威胁蒋氏,您的野心,会不会太大了?”
董墨雪缓缓走到她身边,轻声说:“我现在明白,和光为什么喜欢你,但你所看到的,都是掩饰外表的美好,你没有欲望,没有贪念,没有势必要得到的东西,所以你不会懂得,只有将权势与财富牢握手中,才能得到一切。”
岑子妤冷冷盯着她,无动于衷。
董墨雪脸上露出一丝惘然,沉吟片刻之后,说:“今天找你来,我只有一个目的,用通汇的百分之五十换蒋氏的百分之二十。”
岑子妤说:“我对通汇没有兴趣。”
董墨雪温柔的抓住她的手:“那博来你有兴趣吗?”
她的手很凉,像蛇一样,岑子妤顿时觉得寒气透心,斩钉绝铁的说:“我绝不会让蒋氏的东西,落到不相干的人手中。”
董墨雪目露潋滟精光,叹了口气:“你与和光一样,到底太年轻了,在这个世上,没有那么绝对的事,就算是你外公,也没有掌握蒋氏百分之百的股份,何况为了让你继承,又让出了百分之十的股份收买人心,如此看来,人心就好比是一杆称,只要给的越多,倾斜的就越多,你的坚决只能保住蒋氏的百分之六十,而其它的百分之四十,我同样也能用你外公的法子得到。”
岑子妤凝视着女人的脸,突然间发现,邵和光还是有几分像她的,以前不曾想过,有这样算计着一切的亲生母亲,在邵和光内心深处,做到视而不见,就真的觉得无所谓了吗?
“你能收买外人,却收买不了和光,他不会出卖蒋氏。”岑子妤语气决绝,倘若蒋氏是人人垂涎的肥肉,那邵和光也是觊觎者的其中之一,他看上的,岂会让别人来抢。
董墨雪笑了笑,说:“你真的了解和光吗?他真会不顾博来的安危,也要替你守着蒋氏的产业?”
岑子妤愣住,身形微晃。
“夫人,夫人……”佣人惊慌失色的从院子里跑进来,来不及禀告,邵和光脸若寒冰的出现,他一脚踢开面前的椅子,佣人吓得失声尖叫。
“董墨雪!”邵和光咬牙切齿,眼底冒出危险的血色。
听到他带着深深的怨恨直呼自己的名字,董墨雪怔了一怔,伤心的说:“和光,你实在太放肆了!”
邵和光目光落在岑子妤身上,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他眼眸的阴鹜更深,立马脱下西装披在她身上,沉声对身后的罗宋说:“带夫人出去。”
“是。”罗宋应了,以保护的姿态走到岑子妤身边。
她一动不动。
邵和光用力在她手上握了握,说:“出去等我。”
岑子妤神色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邵和光心中划过一抹莫名的痛楚,对罗宋使了眼色,罗宋扶着岑子妤的胳膊,将她强行带走。
“和光……”
董墨雪一惊,他猛地上前,迅猛地扣住她的手腕,脸上露出骇人的表情。
“我警告你,再敢动小五,我不会放过你们,这次,我会发誓说到做到!”
董墨雪脸色苍白,不敢置信的瞪着他:“这是你对自己亲生母亲说的话?”
邵和光眼中浮起嘲讽的冷笑:“母亲?”
董墨雪僵住,泪光闪烁:“你、叫我什么?”
邵和光推开她,见她扑倒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说:“我最大的耻辱,就是有你这样的母亲,只要一想起,就会痛不欲生。”
董墨雪如遭雷击,许久之后,她发出凄厉恐怖的笑声,像幽怨的女鬼,她缓缓的抬起头,眼泪晕染了脸上精致的妆容,眼角的皱纹毕现,绝美的容颜瞬间变得苍老而惨白:“我令你痛不欲生?哈哈,太可笑了,我的亲生儿子竟当我是耻辱?”
她突然变得暴怒起来,抓住茶几上的杯子狠狠掷去,邵和光闪开,杯子砸在墙上,摔了个粉碎。
“邵伟良,你狼心狗肺,天诛地灭,教唆我的儿子恨我,我不会善罢甘休,你欠我的,我绝对会讨回来!”董墨雪像疯了一样厉声尖叫。
邵和光大吼一声:“够了!”
董墨雪捂着胸口喘气,她抚了抚额,怔忡片刻后,她恢复以往的优雅,幽幽的冷笑:“你终究要跟他一样对我,和光,你会后悔的,我打垮邵氏,到时候你就一无所有,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邵和光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我只是邵家的私生子,本就不配拥有什么,你想用通汇来威胁邵氏?尽管放手去做,我想保护的,从来只有一样。”
董墨雪震愕了一秒,厉声问:“你不在乎博来?”
邵和光讽刺而笑,低沉的声音透出无尽的荒芜:“我为什么要在乎?我的出身,就已经注定我只能冷血无情的活着,我做过最愚蠢的事,是在得知你的存在后,竟然还想着报复,芸香接近我,是你一手安排的不是?但我知道得太晚了,以为伤害你重视的人,就能宣泄仇恨,哪知最终伤害的人却是小五,最该死的人是我!”
董墨雪猛地坐回沙发,尖声叫着:“你确实该死,你那么爱她,那她爱你吗?”
邵和光转过身去,紧绷着身体说:“肮脏的我,连身上流的血都是肮脏的,凭什么拥有她的爱。”
董墨雪气得浑身发抖,失控的喊着:“要恨就恨邵伟良,他当初那么对我,才酿成你今天的苦果!”
邵和光漠声说:“想借我的手报复?痴心妄想。”
董墨雪骤然冷笑:“好,好,好,那你就看着,我能做到哪一步!”
岑子妤站在门口,盯着面前的三辆车,其中一辆是老王的,她心思沉重,邵和光果然找人在监视自己。
突然间回头,目光穿过深深院墙的雕花漏窗,瞧见里头一株开得正好的桃花,潋滟无边,罗宋随之看去,脸色骤变,赶紧拉开车门,小声劝道:“夫人,太阳烈,您还是上车吧。”
岑子妤走过去。
罗宋拉住她:“夫人,上车吧。”
岑子妤看了他一眼。
罗宋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心头一凛,立刻松了手。
芸香双手紧紧抓着窗格,脸上有种凄美的哀怨:“小五,我求求你放手,把和光还给我,你没有他照样能生活,但我却不能没有他!”
她眼中的决绝与阴狠,再也找不出那个风情女人的半分影子,岑子妤强忍着后退的冲动,说:“这不可能。”
芸香瞪着眼睛,里头露出怨恨的神色:“你也爱上他了,是不是?岑子妤,你这个贱女人,他是我的,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她突然从窗格伸出手,尖细的指甲抓到岑子妤的手背,岑子妤往后退开,罗宋挡在前面,扣住她的手腕。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碰我!”芸香厉斥。
罗宋不禁生气的更用了一分力,说:“德川小姐,夫人面前,由不得你撒野!”
“走狗!”芸香疼得面孔扭曲。
罗宋放开手。
芸香恨声说:“岑子妤,总有一天,和光会回到我身边,他离不开我,他这辈子都离不开我,你根本就不该嫁给他……”
“夫人!”罗宋哀求的看着岑子妤。
岑子妤转身上车,淡淡的说:“先送我回家。”
“邵先生他……”
岑子妤盯了他一眼。
“是。”罗宋敛了敛神,吩咐其他人之后,开车离开。
岑子妤打开车窗,嗖嗖的冷风打在脸上,她疲倦的闭上眼,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究竟还有多少人觊觎着蒋氏,她猛地想到,宋景文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念头乍起,岑子妤心惊得脸色都变了,罗宋从后视镜看着她,担忧的问:“夫人,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岑子妤抚着额头的疤痕,说:“去岑宅。”
罗宋不安的看了她一眼,说:“您的脸色好难看,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岑子妤稳了稳神,说:“我没事。”
罗宋只得转变车道,前往岑家。
母亲不在客厅,也没有看见万妈,岑子妤径直上楼,这个时间,母亲应该在花厅,经过书房的时候,岑子妤看到门是打开的,不禁顿了一下,岑天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是小五吗?”
她一怔,慢慢走进去。
书桌前,岑天华面容平和的弯腰写字,十几年如一日的磨练,他的字已堪称大家,但岑子妤看到的,却是那斑斑银发,刺痛了双眸。
“我想跟您谈谈。”她说。
岑天华停住毛笔,抬起头温和的看了她一眼:“坐吧。”
岑子妤淡声说:“去马场走走如何?”
岑天华搁下笔,拿起架子上的毛巾擦手,问:“想骑马吗?”
岑子妤摇摇头,一次意外摔马后,虽然没有受伤,但她害怕了,因为摔下来的那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死掉。
岑天华似有遗憾,负手朝外走。
“等等。”岑子妤走到衣架前,取下他的外套递过去。
岑天华欣然接下,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突然顿住:“你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语气极其威严。
岑子妤目光闪了闪,抚着疤痕说:“比起这个,我有更重要的事问您。”
几名警卫员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岑子妤不免吃惊,家里以前除了小铁,很少有别人出现,就算是特意安排的公司工作人员,父亲也不许他们跟到屋子里面来。
马场管理员迎出来,问:“老爷,您要骑马吗?”
岑天华摇了摇头,说:“在伞下坐坐。”
管理员忙去安排,岑天华走得很慢,岑子妤跟在后面,一步步踩着他的脚印,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只要有机会,就会玩得不亦乐乎,可如今,心情却变得如此复杂。
“想问什么?”岑天华停下身。
岑子妤看着他,神色凝重:“蒋氏是外公从曾外祖手里继承的祖业,我很小就听说,他们费尽心血培养妈,为什么不让妈接手蒋氏,而是要传给我?”
岑天华稍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岑子妤目光沉沉看着他:“从来没有人跟我解释过什么,也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要。”
岑天华皱起眉头:“这种话若被你妈听见,该有多伤心。”
岑子妤握紧双手,突然间激动起来:“我根本就不是你们心中适合的人选,所以一开始你们就打算把我的婚姻变成交易,不管是邵和光,还是别人,我都是附属蒋氏而嫁,您不是问我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我就告诉您,伤害我的人都是冲着蒋氏而来,我经历过什么,您和妈可曾想过!”
岑天华身体晃了两下,脸色有些苍白,两名随从人员立马冲过扶住他,稳住之后,他摆了摆手,他们遵从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岑子妤呆住。
岑天华负手而立,眉间凝着赫赫威严:“岑子妤,你记住,蒋氏是你外公留下的最宝贵遗产,因为将你爱若珍宝,才会把最好的都留给你,别人要来抢,你就要更加用力保护它,这样才不负你外公与你母亲的厚望。”
岑子妤仓促的往后退,茫然的摇头:“不要,我不要一辈子都这样活着,您不配教训我,最对不起妈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您,她要不是嫁给您,怎么会过这样的日子,蒋氏又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她转身跑开,岑天华追了一步,眼前猛地一黑,他向前扑去,被随从人员一把扶住,带到伞下的躺椅上。
岑子妤一直跑到屋子里,大口喘着气,蒋温茂和邵和光坐在客厅的沙发喝茶,看到她,蒋温茂有些吃惊,起身走到她面前轻声问:“脸上都是汗,你去骑马了吗?”
岑子妤胸口起伏着,看着母亲的脸,心被扯得生疼,疼得眼泪簌簌而落。
蒋温茂愣住,蓦地看到她脸上的伤,眼底掠过震惊:“小五,你的脸……”
“妈!”岑子妤用力抓住她的胳膊,语气悲伤而绝望:“您爱爸吗?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吗?如果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您还会原谅他吗?”
蒋温茂脸色变了变,拉住她的手:“你这孩子,胡言乱语的说什么,你爸他怎么了?”
岑子妤狠狠一怔,错愕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话,这是死守心底的秘密,就算被痛苦折磨得死去,也不愿意让母亲知道的事,她究竟说了什么!
“小五,跟妈说清楚!”蒋温茂严厉的看着她。
岑子妤仓惶无措的看着她。
“妈。”邵和光走过来抱住岑子妤,低下头说:“都是我不好,是我跟她吵架了,她才失态,您别担心,我会好好跟她道歉。”
蒋温茂盯着泫然欲泣的女儿,叹了口气,说:“是我把她惯坏了。”
“妈,那我先带她回去。”邵和光说。
岑子妤挣脱他的胳膊,跑到蒋温茂身边,抓着她的衣袖:“妈,我不走,我不回那个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