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映红半边天空,照得远山近屋都像罩上了层金纱。山中,雀鸟归巢,山下,农人回家,小小的山村一派和乐宁静。兰初雪搬了个凳子在院中静坐,陆妈妈在灶房做晚饭,听着锅碗瓢盆碰触的清脆响声,她唇角扬起愉悦的笑容。
见鬼去吧,兰鹏飞,钱氏!
陆妈妈很快将晚饭做得,简单的时令小菜,她手艺极好,最平常的家常小菜,也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开。
用了饭,兰初雪拉着陆妈妈在房中坐下,问道:“妈妈,娘当年的嫁妆单子可还在?”她不记得自己前世在哪儿看过,古代女子出嫁都会送嫁妆单子到夫家,要是原主母亲的嫁妆单子还在,总有用处。
陆妈妈立时就明白了兰初雪的意思,她摇头道:“三太太所藏的古玩字画,有的是出嫁时您外祖私下所赠,有的则是三老爷历年来送的,一样都不曾列在三太太的嫁妆单子上。”
竟是丝毫凭证都没有,兰初雪想了一时,道:“我想写信请大伯父做主。”昨日陆妈妈提议给在外为官的兰锦程写信时,她不知钱氏已经将原主母亲的古玩字画搬空,更不知钱氏打算让陆妈妈背黑锅。现在她决定写信,还是没指望让兰锦程帮她做主,只是想让兰锦程知晓钱氏私吞弟媳私产的事情。古玩字画价值不菲,动心的绝对不止钱氏一人,若兰锦程真是陆妈妈所言的正人君子,那是最好,若是表里不一的,那他必定不会让钱氏独得,两房相争,结局应该是充公。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所愿,但比起让钱氏私吞,倒更让她接受。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者,她还能得到更好的结果。只是信如何写,却要仔细思量。
在陆妈妈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闻言喜出望外,立即帮着兰初雪准备笔墨纸砚。
斟酌着写好信,兰初雪就着笔墨,勾勒了一幅少女扑蝶和一幅仕女游春的草图,都不大,只六寸见方。她是用来作绣稿,图太大,绣制的时间就会很长,以一幅中堂为例,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她等不起三五个月的时间。而六寸见方的小图,以她的速度,五六日就能绣成。
她选这两幅图,考虑了许久。一是她擅长仕女画,用仕女画作绣稿,她游刃有余,能更好的发挥。二是从兰家绣坊挂着的那幅中堂里得到的启发。那幅中堂从画风看,很像宋代的作品,以神达意,画中女子形态风流,脸部特征却模糊不清,明显还没受到西洋画讲究写实风格的影响。而她的仕女图是后世所学,受齐白石张大千等大师的影响,将西洋画的画法融入了其中,既表现了意境,又注重画面的比例和通透,及人物、景物的写实,还将光影透视融入了其中。
但,她不知世人能否接受。
三太太在世时,亲自教导自家姑娘吟诗作画,且自家姑娘一向喜欢写写画画,陆妈妈倒不觉奇怪,只是见兰初雪将画贴在墙上左顾右盼,觉得有趣,探头看了一眼,“大姑娘怎得将画画得这么小?咦,画中小人儿真好看,活生生的,好像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似的。”
兰初雪闻言莞尔一笑,“妈妈觉得这画怎么样?”
陆妈妈瞧见兰初雪满是期待的目光,自是不吝赞美之词,“在老奴心中,大姑娘的画自然天下第一。”一句话,惹得兰初雪抚掌大笑,陆妈妈见兰初雪高兴,也跟着笑了一回,笑过,陆妈妈又道,“就是太素了点,上点色更好看。”
兰初雪将画收起,“这是草图,预备用来作绣稿,而且还有几处不对,等我再想想,明日修改了再说。”见陆妈妈笑容顿时敛去,她拉着陆妈妈坐近,认真地道,“我喜欢作画,也喜欢刺绣,作画刺绣,既有自力更生不靠他人的想法,却也是自娱自乐的意思,妈妈不要想着我在受苦,时时伤心,你这样,倒是让我不能安心。妈妈,你说是不是?”
听着这推心置腹的话,陆妈妈鼻头一酸,大姑娘这是真的没拿她当外人待。她抬头端详兰初雪,柔和的烛光下,一双秀目灼灼生辉,粉雕玉琢的脸上没有悲愤,也没有痛苦,只有认真,似乎,她从未将今日所受的不平放在心上。,看出了兰初雪的决心,良久,她点了点头,“大姑娘待老奴的好,老奴心中明镜似的。如今大姑娘长大了,要做什么事,大姑娘自己拿主意就是,老奴再不多嘴了。只是,刺绣既伤眼,又耗费心神,大姑娘须得答应老奴一句,每日不可做得太久,更不可熬夜,不然身子受不住。”
兰初雪笑着点头:“这是自然。”说着站起身,打开箱子找绣布。原主搬到庄子上来时,身边没有一块衣料,只有针线笸箩里零星放着几块边角料,前些日子她已经翻出来做成了绣帕等物。翻了许久,总算找到一块合用的白色缎子。
本想描绘好图样,将线配齐,可陆妈妈催着她歇息,说是一早出门,又去街市上逛了一圈,怕她大病初愈的身子受不住,她只得依言放下。
隔日雄鸡才啼时,主仆二人起床,兰初雪洗漱,陆妈妈做饭,饭毕,兰初雪配线,陆妈妈出门去馆驿托人寄信。如此过了六日,兰初雪总算将双面绣绣成,拿给陆妈妈看,陆妈妈惊讶得嘴都合不上,“大姑娘何时学会的双面绣?老奴怎的不知?”
兰初雪早有应对的答案,“针法我早就会,只是没想过要做成双面绣,那日在侯家的德春绣坊看见,这才起了心思试一试,却没想到竟让我做成了。”
侯家绣工能做成,自家姑娘怎么做不成?陆妈妈倒没多想,将绣布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口中啧啧称奇,“两面图案竟是不一样,比那日看见的还要漂亮,瞧这小人的眼睛,活灵活现,还有这花,比那真花还美!”
兰初雪略定了心,陆妈妈不懂画,却知道美丑,她觉得好看,那其他人也不至于接受不了。
看了好一时,陆妈妈忽地想起来,自家大姑娘不是三皇神会登记在册的绣工,依照三皇神会的会规,任何一家绣铺都不会收她的绣品,便收了笑容问道,“大姑娘打算如何处置这幅双面绣?”
“卖给侯家。”兰初雪道,见陆妈妈不解,扬眉一笑,“我不卖绣品,只卖针法。”小绣坊出不起银子,且小绣坊未必就懂得她这幅双面绣另外蕴含的价值。而锦州府最大的三家绣庄,兰家她拿不到银子,金家在她记忆里,与兰家私交甚笃,逢年过节总有人情往来,不到万不得已时,她不想与金家打交道。剩下的,就只有侯家了,容不得她选。
陆妈妈记得,侯家就在卖双面绣针法,心里越发糊涂,“侯家已会双面绣针法,如何肯出银子买?”
兰初雪笑道:“妈妈不是说过,我所绣的这幅,比德春绣庄挂着的更漂亮么?”
的确更漂亮。陆妈妈点点头,见兰初雪成竹在胸的笑容,恍惚间竟生出错觉,眼前之人,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大姑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