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兰初雪,周氏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一声,雪丫头在旁的事情上算得清楚,但对枫哥儿,却是真心尊为兄长,事事替枫哥儿打算。这么一想,她越发觉的蕃狗一事自己做对了。
目光飞过兰初雪,周氏起身往外走,冷妈妈跟了出去。
兰初雪与周氏说话时,钱氏连饮了几盏冰镇酸梅汤,此时已经从惊骇中冷静下来,望着周氏主仆往外走,她目光闪了闪,招呼两个女儿,“你大伯母有事忙,我们别坐在这里碍事,走吧,先回去再说。”
兰二犯了两次大错,近来不敢生事,对钱氏言听计从,钱氏说走,她立刻就站了起来。兰三则还处于惊惶中,兰二一拽,她也就跟着走了。
片刻的功夫,房中只剩下了兰初雪和兰四,兰四挪了挪凳子,贴着兰初雪坐下,将头埋在兰初雪怀中,“大姐姐,我好怕!你说,叛军会不会攻入城中?”
兰初雪本想说不知,但察觉她怀中那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又将到嘴边的话咽回腹中,改成轻声安慰。好一会儿,待兰四平静后,她方回听雪阁。
她自己心里,同样极是烦乱,既有担忧,也有惧怕,回到听雪阁静坐片刻,她索性将绣架搬到后院的葡萄架下,绷了绣布练习针法。初时的针脚微微有些杂乱,慢慢地,针脚变得光洁整齐,与平日不分上下,而她烦乱的心,在刺绣中变得格外安宁,好似一汪古潭水。
嫣红等人,因害怕,都有些不知所措,但见兰初雪如此平静,也跟着安静下来,该打探消息的,依旧各处去走动,该预备晚饭的,则去厨房帮着摘菜,该扫洒的,也各自忙活开来。
周氏将找寻兰枫的差事分派下去,寒星进来回话,“太太,门房传进话来,说二老爷出门了,穿着一身粗布短打扮,骑马走的。”
“他又发什么神经?!”周氏唾骂一声,忽地记起兰初雪说起辣椒水的事情时,钱氏就在场,心里一跳,冷笑出声,“去,将冷妈妈叫来。”
天将黑时,青黛从外面打听到了最新的战况,“城里各家各户,有力出力,有物出物,已经在城墙上架起锅灶,熬辣椒水,熬热油,找不着这两样,还有烧白开水的,五步一口锅灶,轮番熬煮,若是有叛军靠近,就一桶浇淋下去,婢子听说,烫的城墙下的叛军哇哇直叫……”因守城军士暂时得胜,青黛看到希望,连声音都比上午轻快许多。
锦州府全民皆兵,照这样下去,五千叛军想要攻破锦州城,几乎是不能。兰初雪开心一笑,叫来陆妈妈,“妈妈开箱取二十两银子,送去大厨房,让厨下的婆子动起来,炒大肉,蒸白面馒头,往城门那边送,只要是守城的,不管是兵士,还是民壮,见人就派送。是了,跟婆子们说,不求精致好看,只要分量足,填得饱肚子就行。”
陆妈妈管钱,知箱子里拢共就几十两银子,微觉心疼,转而一想,这点银子与城内数万人性命相比,实在不值什么,忙应了声,匆忙去办。
不一时陆妈妈回来,不忿地道:“老奴在大厨房遇上二太太跟前的大丫头青竹来取饭,她听了老奴的话,不知回去后跟二太太怎么说的,老奴还未走,二太太就让肖强家的往大厨房送了四十两银子,说是二姑娘和三姑娘出的。这分明是打算借着大姑娘的主意搏个贤惠的名声!”
瞧见陆妈妈义愤填膺的样子,兰初雪不由笑起来,“愿意出就出吧,多一份银钱多一份力,若是因此能守住城,贤惠的名声也算是她们应得的。”见陆妈妈还是不甘,挑了最能说服陆妈妈的言辞道,“全城人都在出钱出力,她们这四十两银子能有多大力道,难道可以激起千层浪花来?”
陆妈妈一听,可不是这个理,连连点头,“下午时,大太太遣了十个婆子去城墙上熬水,大厨房走了一半,此时只怕忙不过来,老奴叫几个小丫头过去帮着和面洗菜。”
赏春院里,冷妈妈也正与周氏回话。
“二老爷出了门,就直奔东城门去,在东城门绕了一圈,打听到知府大人在衙门里,便往知府衙门去……亏得老奴家里的那个脚程快,接上洪掌柜,与洪掌柜一道在东大街将二老爷截住,只说绣坊那边有形迹可疑的人出没,怕是有人趁机劫掠,这才将二老爷拦下……等发现虚惊一场再出来,城墙上已经架起了锅灶,二老爷气得捶胸顿足,还踢了老奴家里的那个几脚……”
周氏也看出城门一时不会被攻破,兰枫暂时没有危险,只放下心来操持家中事务,听得这话,冷哼一声,“二房两口子这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等过了这一劫,我修书一封,将他们这些日子所作所为尽数说与老爷听,劝老爷分家!”
冷妈妈知周氏向来不插手兰家兄弟之间的事情,闻言诧异地看向周氏。
周氏神色发冷,“有这样的叔父,枫哥儿一辈子都会受拖累,我不能看着不管。”
冷妈妈明白过来,二老爷这次跟大少爷抢功,是踩到了大太太的底线,要知道大太太将儿女看得比命还重。她沉默片刻,说道:“大姑娘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让大厨房给守城的兵士和民壮送饭,二太太那边听说,也替二姑娘和三姑娘出了银子……大太太您看,四姑娘要不要出银子?”
“自然要出,还要比她多,出一百两。是了,再拿八十两出来,替初雪也添上。”周氏嘴角露出冷意,二房有败家的兰鹏飞,银钱本就不宽裕,拿出二百两银子来,只怕会是心也疼,肉也疼,“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拼得过我。”
冷妈妈一笑,转身去办事,大太太平日看着温和,对谁都好声好气,可她知道,这是没惹着她,没让她真的动气。
周氏想了一想,叫住还未踏出门的冷妈妈,“给出门派饭食的人说,若是有人问起他们的来历,让他们回话仔细些。”
冷妈妈一愣,旋即想明白周氏的言下之意,快步出门去。
……
城墙上人来人往,各司其职,不见丝毫混乱。激战几个时辰,城下叛军损伤惨重,天黑后攻势就弱了下来,只余下几骑人马远远叫骂,其余人马则退到几丈之外休养。
催马查看一圈,赵远连日来紧绷的心略略放松,忽闻前头东城门处传来吵嚷声,他吃了一惊,“前面是怎么回事?怎地乱了起来?”
“我去看看。”随行的万安双腿一夹马腹,飞奔而去,须臾又回转,笑道,“是兰家下人在派送白面馒头和炒肉,西城来的那些民壮,大约没见过这许多大肉,正欢呼呢。”西城是锦州府穷人聚集地。
“兰家?”赵远皱了皱眉。
万安回道:“是兰家,听那下人说,这肉菜的钱,是兰家姑娘们出的。”
兰家姑娘们……赵远心里立时浮起那张娇艳的笑脸,微觉温暖,但这温暖的感觉稍纵即逝,又变成疑惑和不解,她才遭遇掳劫,当知晓细作的厉害,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坚持将蕃狗和卓雅送回,连多等两日都不愿意,无论怎样看,他都觉的自己想错了,她这样急切,绝不只是因为吴婆子。
借着马头风灯的光线,万安悄悄打量着赵远,见他两条浓眉就快拧在一起,轻叹一声,自卓雅回来后,这样的情形他就见到过三次,他认识的武定侯府二少爷,从来都不会将喜怒露在脸上。犹豫片刻,忍不住问:“二少爷又在想卓雅的事情?”
“恩?”赵远漫应了一声,抬眼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他顿了顿,“卓雅是我送去的谢礼,被她这样随意退回来,我想不明白其中原因。”
卓雅是万安一手送入兰家的,吴婆子也是他出面买通的,最初他并不明白缘由,他行事的准则是,赵远让他做的事情,他决不多问。但便是不问,这两日与赵远朝夕相处,也察觉了几分。听闻赵远的话,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赵远一眼,“这个……大约是不想与二少爷有牵连。”
赵远猛地扬起头,望向兰家派送饭食的地方,久久不语,一双黑眸在灯下忽明忽暗。
一旁的万安看得忐忑不安,出声道:“二少爷,小的也是胡说……”
赵远收回目光,“你是在胡说。”声音里又是他一贯的淡漠。
是他太心急,做得太明显。不过既然两人能在叛军攻城前相遇,就说明他应当,也有机会去纠正以前犯下的错,不然,这会儿锦州城已经是火光一片,哭喊震天了。
一个随从模样的匆匆过来,恭声道:“赵二少爷,我们大人有请。”
随仆从一路疾驰至府衙,进入偏厅,赵远一眼就瞧见端坐堂上,后背挺得笔直的兰枫。
他不觉露了笑意,兰枫倒是一个奇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