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直上云霄。
窗外，云层翻滚。
窗内，空调温度调到了0度，有人已觉身置瑟瑟寒风中，举手要求升温。
一个男人静静地斜靠着窗，高挑的鼻梁，脸廓线条分明，眼神坚毅广阔且带着丝丝的忧郁，手上摊着文件，密密麻麻的文字，但眼神却总是飘渺无边。
最近，他总是极容易被细微末节所触动，一不小心就走入了回忆的深处，眼前的事物慢慢地淡出视线，看着，却思绪飘远，回忆中某些特定的场景开始在脑中浮现，在眼前蒙上了一层纱，顿时陷入阴暗中，回忆开始……变得晦涩。
夏季，扎着辫子的女孩，从眼前一晃而过，他的眼眸中只来得及留下那转瞬即逝的群角飞扬，于是只能回忆，不能触及。
缅怀多年后的再遇，她仿佛身置云端的，俯看苍生欢乐哀愁，一切都与己无关的神情。
还有那不甘屈服，紧紧咬住的唇，不泄露一丝欢愉，那隐忍倔强的神情，总是能让他在攀登到欲望顶峰的时候看到另一个自己，在角落里蜷缩着卑微祈求的自己。
他曾极端地以为爱和恨，两种同样燃烧到极致的感情，不论得到哪一个都是一种幸运。只是一边看她眼眸里怒火升腾，却又一边忍不住开始渴望那火焰的最深处的悸动。
然而现实证明，贪婪……是会受到惩罚的。她无端的消失，让他活着，却感觉时刻要灰飞湮灭。
“原，要杯咖啡吗？”温和的嗓音在回忆与现实间架起了桥梁。
他宛若神游，久久后眸光才找到聚处。金熙雅那熟悉而陌生的脸孔慢慢地在他眼前放大、清晰。
“不用。”他低下了眸，抖了抖手上的文件，假意专注。
金熙雅扫了眼他手中的文件。
表层的那张已经颠倒了足足二十分钟，他……却直未发觉。
蓦然一苦。
他的改变是从去了日本开始的，所以这次她坚决要随行，做好了一切准备，哪怕是需要再在手腕上划下一条不可磨灭的痕。
“不要太累了，这次的问题不大，其实你不需要亲自跑去的……”
他眉眼不抬，“公司里没有比我更了解这项目的人，许多细节只有我能阐述清楚。”
她眸光微颤。
话虽如此，但是……告诉其他的人托为代转不也是可以的吗？
其实……他是为了去见他在日本的情人吧！
是妖冶的？清纯的？性感的？还是……只是个平凡的相貌？不论是什么，她想，那个女人总归是有吸引他的地方的，不然……他不会迫不及待地要去，不会……再得知她也要随行的时刻惊声反对……
柳原心里突然烦躁起来，源于身边的金熙雅。
猜疑不断，吵闹不断，眼泪不断，哀求不断……让他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想起自己缩在墙角捂着耳朵却怎么也阻隔不断的纷杂声。
那种声音在几个月前终于结束。
却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后遗症。
导致他在看到他们冰凉的尸体时，只觉得一阵安静。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很多时候，他想，他们或许只有到死才能解脱的。
因为……一个无心恋吵，一个却死咬着不放。
所以，自杀事件后，他发现自己对金熙雅连一丝人类原始的欲望都没有了，不，确切地说在他品尝过那芬芳身躯后，就对她的浓郁妖媚开始淡然了。
要不是她自杀，要不是事情闹大，媒体曝光，金家施压……人是一旦有了怀疑就能去无限挖掘的动物，他怕的只是这个，怕心底那张愤怒、哀伤、绝望的脸曝光在镁光灯下，饱受流言，日渐枯萎。
那会让他连在世间苟延残喘的理由都找不到。
所以他隐忍着金熙雅在自己身边继续以未婚妻自居，却也开始在她的身体发出邀请的时候悄然推开，理由总是让她无可辩驳。
【日本，银座】
这里是东京的一个主要的商业区，与巴黎的香榭丽大街，纽约的第五街齐名，因此成为女人们的购物天堂。
只是越走入繁华深处，就越比得人形象萧条，一片落寞了。
“这件怎么样？”
一件中长的卡其色风衣挡住了柳苏的视线，她淡淡地扫了眼。
“先生真是好眼光，这款是新上市的限量版，除了这件卡其色外，还有白色，黑色，不过小姐皮肤白皙，穿什么颜色都合适。”服务小姐灵巧地说道。
程子昊显然是有些满意小姐的介绍，低眉问着柳苏，“要不要试试？有三种颜色。”
然而柳苏却只是瞥着对面街上的一家安静的珠宝首饰店。
【HMILY】
这家店的名字。
她看着看着，脑子里就突然浮现出一条紫色的水晶链子，上面坠着的小方片上就刻着这样的字符。
瞬间，全身血液逆流，一张忧伤、绝望的脸再次浮在脑中，对她说着爱和恨，控诉着她的逃离，指责她为什么要忘记他。
一种没顶的冰凉袭来，不知为何，她眼眸里生出了沧桑，她多想逃，多想说你是我哥哥，所以不要这样看着她，像男人看女人。但话到喉里，却被一个巨浪狠狠拍了下去，听到他在说——只有男人和女人，没有兄妹。
于是，想起他那种男人看女人的赤裸裸的眼神，想起自己即使喊着哥心里却生出疏离。
其实，很可笑，她却笑不出来。因为……倏地发现……她怕柳原，却不是怕他恨她，而是……怕看到他眼里的炽烈，宁愿那是寒冷如冰，宁愿相信那里面塞满了恨。
程子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会然一笑，拽起她的手，“喜欢？走，看看去。”
然后拉着还在困在思绪里的柳苏穿越街道。
“现在流行一种说法，情侣间男人亲手为心爱的女人带上了水晶足链，她的灵魂都会属于他，所以今年我们的主打是水晶足链，每一条都是精心设计的，并且每一款只有一条，也就是说是独一无二的，象征着此志不渝的爱情。”
笑容甜美的女孩亲切地拿普通话介绍着，在他们进门观看的时间里，她听到男人对女人说‘喜欢就挑一条。”于是她知道他们和自己来自同一国度，自然就亲切了几分。
柳苏执起一串白水晶链子，看着那闪烁着的白色细碎光芒，凝视久久。
见她正在打量起链子下坠着的标牌，女孩莞尔一笑，解释着，“HMILY，源于一句英文，Ho/much/I/love/you。”
程子昊流露出的满意神情远大于刚才。
限量版远不及独一无二。
还有那饱含寓意的字符，听到的瞬间他怦然心动。
他亲昵地问她，“喜欢这条？”
在听到那句英文的瞬间，柳苏猛地一怔，链子悄然滑落，在玻璃柜上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声声响在她的心口上，让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又一阵地酸痛起来。
“不舒服吗？”她瞬间惨白的脸色让他很是担忧起来。
“不是……”她呼吸急促地说道，偏过目光，不去注视柜台上那抹璀璨，“我不喜欢带链子。”
“可是我喜欢。”他突然强硬起来，指着那条白水晶链子对柜台里的女孩说道，“就要这条。”
“原，不要老是皱着眉嘛，既然来了就好好逛逛，这里可是世界三大繁华中心之一的银座呢。”金熙雅说得很轻快，然而话音消失的瞬间，她眼里更多的是酸楚。
因为……柳原始终心不在焉。
其实金熙雅说得对，这次他本可以不用来的，虽然对方盛意邀请，但是……只是个别的小问题，派人前来也一样，只是……在S市里调查关于苍龙会的事总是一筹莫展，如柳煦所说的，快要到关键之处时，总是会断了线索，好似在暗处有双眼睛盯视一般，找不到柳苏，也找不到关于程子昊这个人的一切，这种巧合未免太刻意了，同时在大陆消失的两个人。
于是借着这次机会，以出差为由，来日本继续搜寻。
这里是苍龙会的根源，或许会能探听到一些线索，或许……程子昊会把她带来了这里……哪怕是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无法劝服自己不去搜寻。
“还在担心合作的事？放心吧，不和L&C合作是他们的损失。”
金熙雅知道自己此刻是在自欺欺人，但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宁愿把他深皱的眉头解释为是因为对方态度的不诚恳，大老远的人来了，洽谈的人却有事出国了。
“原，你说我穿什么颜色？我想买白色的，可是我皮肤有些黑，穿白色的，会不会显得更黑啊？粉红呢，又觉得太显幼稚了……”
金熙雅在一排排衣服面前絮叨不止。
然而柳原的目光却飘向了对面，凝视久久，一脸感伤，忽然眸光一震，撒腿就冲了出去……
当金熙雅满怀期待地回转时，身后却只是一张陌生的脸孔，柳原不翼而飞。
她慌了起来，泪水瞬间翻滚而出，焦急地张望着，找寻着……
站在人潮之中，四顾盼望，四面皆是陌生的脸孔，陌生的气息，陌生的声音，陌生的高楼……
【HMILY】
开始时，他只是看到了这个牌子，想起上次买链子的心情，想起自己满怀期待却又踌躇不前，想起那散落一地的声音，想起她带上时痛苦的表情……
这期间，他就在希望、失望、绝望里大起大落着。
直到眼前蒙上了一层氤氲，揉痛的瞬间，似乎瞥见了一张熟悉得让他心痛的脸孔。
于是……他拼命地拔开人群，欣喜万分，伸长了手臂，却只能看着她被一个男人紧紧拽着消失在人潮之中。
是幻觉吗？心里的痛那么真实，眼里的容颜那么深刻。
当他抵达，眨眼间，她却消失。
这……是贪婪的惩罚吗？
当金熙雅找到柳原的时候，他正站在街边神情悲恸。
“原……你不要再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好不好？刚才我吓死了……”她死死抱住他，如将要溺毙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若不是店员看到他离开的方向，她难以想象他就此消失不见了，自己会怎么样。
“是她……我看到她了……”柳原怔怔地说道。
“她？谁，你说谁？”金熙雅的眸光瞬间变得尖利起来，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任何事她都极其敏感起来，尤其……是当她脑子里已经描绘出了千万张女人的脸孔后，她更加紧张他口中的她了。
“柳苏……是她……一定是……”他心口泛起了阵阵的疼痛，因为她的名字始终是贴在他的心口，每想一次，痛就加深一寸。
金熙雅目光微微柔和些了，“她不可能在这里的，你一定是这段日子找她找急了，看到相似的都以为是她。”
她继续扮演起她的温柔贤淑，体贴备至。
只是……看着他眼眸里的混沌、依恋、悲恸……
她试图劝说自己他那是关心自己的妹妹，只是……女人尖锐的直觉在告诉她不要痴人说梦了……
他看到的一定是他的情人，是的，一定是的，柳苏不可能出现在日本，她是在S市被绑架的，怎么可能在日本呢。
她这样想着，慢慢地让嫉妒爬满了心头。
“来，戴上看看。”程子昊一脸温柔地拿出了白水晶链子，将要靠近柳苏的足踝，她却闪了一下。
“我说了我不喜欢戴！”
语气，强硬。
神情，烦躁。
“我也说过我喜欢看你戴！”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脚搭在自己腿上。
她要撤回，他却死死扣住。
神情阴狠地说道，“不要再找借口来敷衍我，说什么不喜欢戴！你这里曾经就有一条紫色的链子！这里是日本，在S市发生的事情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是……你要是还在心里依恋着，我不保证我会发疯做出什么事来！”
他在找到她，等待她归来的日子里像个偷窥狂，每天不断地对着她的照片压抑着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冲动，同时也一遍又一遍地抽着烟，因为……那个她在意的男孩，控制住自己想要将他砍成碎片的冲动。
SAM说是因为他的禁锢太紧闭了，让她看到了太多的鲜血，心生内疚的同时对自己产生了惧怕所以才想要逃离，所以他忍了。
但是……如果他的隐忍依旧换不来她的心甘情愿的话，那么……他相信自己会疯狂致死。其实，与其说是她怕着他，不如说是他怕着她，怕着她的离开，怕着不能拥有。
柳苏看着这样的程子昊，想起了他曾经不动声响地在她面前砍断人家双臂的情形，那时……他的脸上也是这样的神情。
于是目光瑟瑟一抖。
“这里……”他指着她的心口说，“只能驻进一个人，那个人只能是我，如果不是，那么不管是谁我都会把他挖出来！”
他说着，为她带上了链子。
冰凉的触觉传来，演变为一股窒息，更甚于从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