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黄昏,陈奕还没有醒。莫小米有些心急,却又碍于医嘱,迟疑着不敢叫醒他。手机铃声大作,她慌忙走出病房,“喂!”
张安修似乎站在旷野里,声音中挟着风,“小米,你好么?”
“你在哪里?”莫小米想起,好像很长时间没接过他的电话了。
“我在贵州出差啊,你忘了?”张安修笑着说,并没有恼怒她的记性,或者不在意,只是疑惑,“你怎么说话怪怪的?”
莫小米急急解释,“没有很怪啊,我在医院。”
“医院?你生病了?”
“没,没,我没生病,”莫小米一时很恨自己多嘴,也只好圆场,“是陈奕,受了一点风寒。”
张安修没说话,只传来厚重的呼吸声,空白了几十秒之后,才说,“没事就好,你好好照顾他,回京联系,拜拜。”莫小米执着手机,听着楼道那头传来嗡嗡的回音,忽然很落寞,十几年前,这个男人的离开也如这般淡定,他不急不恼,平静地说,我们分手吧。时隔这么久,莫小米还是败北,她似乎从来都看不穿他的心。
病房里的陈奕听见脚步声,赶紧躺好,假寐。此时,她的目光又聚在自己脸上,似乎要把每一根汗毛都打量清楚。陈奕装作不醒人事,心中却狂喜万分,从寒冷街头把自己捡回来的那个人,居然是她。
怕自己笑场,陈奕只好装作悠悠醒转的样子,用痴愣的目光打量周围。莫小米的脸上瞬间涌上笑意,又故作地沉下去,只问,“醒了?能不能下地,我送你回家。”
一路无语。陈奕试探性地开口,你的店怎么样?叔叔阿姨好么?秦菲怎么样?珊温怎么样?明显的没话找话,莫小米只回答yesorno,无比专注地盯着前方。到了家门口,陈奕好歹把莫小米请进去,“这么冷的天,我给你弄点东西吃,泡个热茶。”
莫小米坐在那个无比熟悉的位子,看着陈奕的身影在后台忙活,恍若隔世。作为一个三十岁的熟女,她无比讨厌这种伤春悲秋的文艺腔,但当你置身于此,曾经把它当作一个托付的地方,那种情绪会没有来由,毫无征兆地充斥着整个胸腔,你的心绪荡漾其中,每一个细节都沉闷地撞击着心肺。
蜂蜜柚子茶,心形的抹茶饼干,曾经这两种食物都是莫小米钦点的王牌早餐,现在吃起来,却难以下咽,喉咙发紧。陈奕小心翼翼地问,“应该不难吃吧?你别急,我再做个通心粉。”
终于坐下来,两个人面对面地吃着,桔黄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莫小米盯着眼前呼呼大吃的男人,心中的疑问还是无法自我解答,急火攻心,这可不是打酱油时应该遇到的事儿,严重的话是会要命的。
在一再逼问之后,陈奕终于如实招了,粉红丝袜事件得以沉冤昭雪。
莫小米为陈奕想过无数开脱罪名的理由,可能自己把职业病带回了家,太过严苛,挑理,不讲情面,行事自我,没有考虑他作为丈夫的权益等等,但她万万没想过,自己的婚姻败给了他的朋友,而且是个非常糟糕的朋友。
心被打入冰窖,莫小米低着头,问,“以前不能说,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了?”
“今天上午,他也离婚了。”
79.
莫小米有气无力地打开房门,秦菲正和珊温聒躁着什么,一见她,都围过来,陈奕怎么样?没关系吧?住病房没?
“没死。”这个回答显然让秦菲很不满意,悻悻地摔回沙发,嘟囔一句,“不合作啊!怎么办?”
珊温挨着莫小米坐下,谄媚的眼神一瞟,“你吃没?我们俩做的饺子,给你煮点儿?”莫小米拢拢头发,淡淡地说,“不用了,我吃过了。”
“跟陈奕吃的?”
“……嗯。”没必要隐瞒,更何况珊温一脸探究,还随手把杂志卷成话筒,早已经约法三章了,在即将动笔的小说中,珊温必须把她们俩写得漂亮、能干还有钱,而她们俩必须无偿提供创作素材。
“那把陈奕借我一天?”秦菲凑到莫小米面前,罕见的央乞语气。
莫小米捧了茶杯,不知所以,只盯着两张满怀期待的脸。珊温帮腔,“要不然,那个张什么修的也可以,是个男人就行!”秦菲点头如捣蒜,拼命赞同。
莫小米内心几欲抓狂,自己的事儿还没消化干净呢,又遇见这么不省心的主儿,也只好佯装平静,“怎么着?借种啊?”
“你大爷!”秦菲抄起抱枕就摔在了她身上,缩回去身子,不给正脸了。
珊温只好充当说客,“老大她妈要回来看她,如果她已经有了归宿,就放任自流,如果她还漂着,老太太就要带她去德国,两个人也算个伴儿。”
莫小米意识到严重性,不敢扯皮,拽拽秦菲,“我怎么没听过你有妈啊?”被掐了一下后,忙追问,到底怎么个意思?
秦菲苦大仇深的讲述了她辛酸的童年,父母作为科研工作者去支持非洲铁路建设,把她托给奶奶照看。奶奶过世后,匆匆赶回来的父母哭天怆地,她却一直冷眼看着,无论是长相还是心理,她始终无法对这对中年男女产生一丝亲近,糟糕的是,父母都已不记得她的生日,更令她无比抗拒这段关系。成年后,她试图去修复亲情,却又得知,父母早在前几年已经离异,各自重组了家庭,母亲甚至又拥有了一个两岁的金发儿子。
莫小米瞪着眼,不敢相信。从二十几岁时就和秦菲熟识,在这个夜晚之前,她对自己的家庭从未吐露半个字,很多同学都猜测秦菲是单亲家庭,好在她直率爽朗,人缘不错,没人去捅她的伤疤。可真实的情况远远要复杂的多,令莫小米一时摸不着头绪,“那既然你都不想认她,你母亲回国,要带你走,你可以明确拒绝她,和你单身有什么关系?”
珊温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提出了相同疑问。秦菲甩甩脑袋,盯着虚空,眼神发狠,好像面前就站着她的母亲,说,“她回国那天,我一定要开着车,然后载着我的男人去接机。我要在这个城市最高档的酒店里订一桌子菜,满满一桌,专拣贵的!”
“为什么?”
“我要让她明白,没有她的生活,我过得非常好,母亲这个词儿,对我来说,一丁点儿用都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