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居正房内,郑老夫人身着一袭藕色底料上金绣寿字织锦袍,头系玉蓝色护额,护额上用各色彩丝金线精巧的以蔓藤花边镶绣,更显贵气袭人。但其脸上却略显病容,想来年纪越发大了,身子不爽也非一日两日,虽经精心护理却依旧面色不利。
如春跟在如烟身后,埋首而入悄悄抬头偷瞄了一眼郑老夫人,只见其手掂佛珠正靠在藤条睡椅上闭目养神,嘴唇轻轻嚅动,想来正在默念佛经虔诚之极。对于如春的入内,也并未理会。
如春见状自是不敢打扰,只管继续伏跪在地,默不作声静待老夫人问话。如烟也不作声,转身出门而去,不多时便端着一碗五谷黑米粥缓步入内,附在老夫人耳边轻语道:“老夫人,这碗五谷黑米粥奴婢也晾的差不多了,您念了这么长时间的经文想来也乏了,喝上一口润润喉咙吧。”
郑老夫人方才缓缓睁开双眼,对如烟含笑言道:“就数你这丫头心善,瞧着这婢子被晾在一旁,于心不忍换着法子帮她吧?”言毕,很是随意的扫了一眼伏跪在地的如春。
如烟掩唇轻笑,撒娇的对老夫人言道:“老夫人,您说笑了。在您面前奴婢哪里敢耍这份小心思。奴婢只是一心牵挂着老夫人,适才大少奶奶来陪着说了好一阵的话,眼下您又默念经文,嘴里也没个歇息的功夫,奴婢是看着心痛。”
郑老夫人对这个整日伺候在身畔的贴身丫环,很是宠爱。虽然心知她在狡辩,也并不与她计较,端起五谷黑米粥轻呷一口,对如春言道:“起来说话。”
如春恭顺起身,埋首站在下方,对老夫人言道:“奴婢扰了老夫人清静,请老夫人恕罪。”
“闲话就不必了,说说吧,你主子也有好些日子没来寿福居请安了。眼下遣了你这婢子来,自己也不露面。难不成对我这老婆子,前些时候让她交出后院执掌权心有怨言,连请安也懒得应敷了?”郑老夫人半眯着眼,语调冷冷的继续言道:“刚才你也看见了,大少奶奶刚刚请安离去。如今谢氏有孕在身,不便走动也就罢了。敢问你家主子,猫在屋里没个动静,又是怎么个说法?”
如春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她万没料到,这些日子二姨娘足不出户,竟然让老夫人如此不满。若非今日自己擅自作主来到福寿居,日后老夫人积怨一深,二姨娘就算想要补救也来不及了。见老夫人蹙眉一问,如春急忙伏身言道:“回老夫人,您误会二姨娘了。我们二姨娘可是时时刻刻挂念着老夫人您啊。只是近来二姨娘身子抱恙,常常夜不成寐,久而久之才会染上了风寒。二姨娘唯恐来福寿居将病气过给老夫人您,才不敢来此请安。这不......”
如春说着,急忙从怀里将几方汗巾取了出来,双手捧上举过头顶,言道:“这是平日里我们二姨娘绣的汗巾。二姨娘时常说,天气转热,老夫人常常虔诚理佛,在佛堂里一呆就是小半天。天气闷燥不堪,难免汗意盈然。于是便绣些汗巾以作贴身之用。奴婢是替二姨娘前来探望老夫人的。二姨娘要奴婢代为传话,待日后她身子好转,一定亲自前来寿福居向老夫人请罪。”
如春俏脸急的通红,生怕老夫人起疑,急的眼泪都快滴落下来。神情越发显的诚恳了。别看如春平日里时不时的会犯傻,可是在待莫氏的份上,却是绝对的忠心耿耿,眼下莫氏最不招人待见,整个郑府里,也只有老夫人这厢可以暂靠了。若连老夫人也对莫氏心生不满,那莫氏岂不是真的要落下个,‘四面楚歌’的悲凉下场了。
“莫氏身子抱恙,可有请大夫看看?”老夫人心里一软,问询道。
“回老夫人,我家二姨娘的病,非药石得以医治的。”如春泪光闪闪神情悲戚的言道。
正在此时,一直在旁伺候并未出声的李妈妈出言暗斥道:“你这丫头说话好生前言不搭后语,刚才你分明是说二姨娘染了风寒。怎得此时却成了非药石得以医治了?”
郑老夫人目光定定的看着如春,神情也略显不满起来。
如春吓的急忙跪下,解释道:“回老夫人,您老人家有所不知。二姨娘确实染了风寒。大夫前来也看过,也开了汤药服下。但却总是好不了多少时候,又会染上风寒。一直以来汤药不断,久而久之反反复复,倒象药物也无效力了。”
“哦?怎会有如此奇怪的病情。”郑老夫人面露疑色的问道。
如春小心的回应道:“奴婢不敢隐瞒老夫人,二姨娘的风寒反复发作也是有原因的。长时间以来,二姨娘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院中窗外但凡有一点动静,我家二姨娘便会起身推窗观望。时常一站就是很长时间,奴婢再是怎样劝说也无济于是。故而才会长期风寒不愈。”
“这又是为何?难不成莫氏有心事不成?”郑老夫人诧异。
“老夫人明鉴!”如春珠泪点点,再次叩头言道:“二姨娘她心里苦啊。”说到此处,如春一想到如今莫氏的境况,息腔一酸悲从中来,忍不住真的哭泣起来:“这都是二姨娘思念大少爷的缘故。每晚院外有些动静,二姨娘都会以为是大少爷来了。便起床推窗遥望,但是每次换来的都是失望。二姨娘每每苦站窗前都是在候着大少爷。如今虽然身子不爽利,但是她的心里却是苦上百倍也不止的。奴婢斗胆请老夫人怜悯我家二姨娘,看在她对大少爷一片痴心的份上,请大少爷来百芬院稍作走动,全当救了二姨娘一命了。呜呜呜!”如春越说越是伤心,竟掩唇哭泣起来。
郑老夫人见如春哭的伤心,侧头看了如烟一眼,如烟会意,上前将如春搀了起来,轻声言道:“好了,快别哭了。可别在老夫人面前失了礼数。”
如烟一说,如春心里一惊,刚才只顾着自己哭的痛快,一时倒忘了眼下是在福寿居内,若是惹的老夫人厌烦,岂不是得不偿失?思绪间,急忙止住哭声,在脸上抹了一把,对老夫人言道:“奴婢失了礼数,还望老夫人恕罪。”
郑老夫人面无恼意,只淡淡的询道:“我来问你,刚才这番说词,可是你家主子教你说的?”
如春惊慌道:“不不不!我家二姨娘子并不知晓奴婢来了此处,何来教唆的说法,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放肆!”不待如春说完,郑老夫人便面泛怒气的喝斥道:“好一个满口谎言的刁奴。”
如烟不解,为何老夫人会突然发怒,不由得轻声询道:“老夫人,您为何......”
郑老夫人打断如烟的话语,对如春继续喝道:“适才你口口声声说,你家主子叫你给老身送汗巾来的,还说了一大通你主子怎样挂念老身。怎得此时却成了,你家主子不知道你前来福寿居了。你这婢子,满口胡侃没有一句真话,真当我这老婆子老糊涂了,被你这般戏弄于股掌之间?”
如春原本就没多少头脑,如今被老夫人这样一绕,一不小心说出了真话,顿时吓的四肢瘫软没了精神,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不停的暗骂自己:我这个笨啊。原本着帮二姨娘一把,即不想反倒惹恼了老夫人,眼下该如何收场才是啊。
乱了方寸,索性也顾不得许多,只管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言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老夫人责罚,是奴婢自作主张来的福寿居,我家二姨娘是真的不知情,此时她还在午睡,奴婢是趁着二姨娘歇下了,才偷偷来的福寿居。奴婢的确是不忍心我家二姨娘整日愁眉不展,奴婢是想要帮二姨娘才会犯的糊涂。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请老夫人不要怪责我家二姨娘才是。”
老夫人余怒未消,任凭如春怎样叩头认错,也不愿理会。侧头对如烟言道:“看看吧,适才你还怜悯这婢子跪的久了,变着法儿帮她的忙。这下好了,满口谎言的险些把我这老婆子给蒙了。罢了,让这婢子退下,让她少在我眼前晃悠,省得添堵!”
如烟很是为难,原想着如春可怜,想要帮她一把,却不知她如此愚笨,竟然说漏了嘴反倒惹的老夫人不快了:“这汗巾......”如烟有些迟疑的对郑老夫人询道。
“让她给她主子拿回去,我老婆子不缺这些个虚情假意的玩意儿。”郑老夫人起身抬肘,李妈妈立即轻搀其手腕,主仆二人转身向后房走去。
如春彻底懞了:这可怎么好,自己巴巴的跑这一趟,不但没有帮上二姨娘的忙,反倒还得罪了老夫人。这事要是二姨娘知道,还不剥了自己的皮啊?
又惊又怕,当下眼前一黑瘫在了地上......耳边只隐隐传来如烟的说话声:“来人,把这丫头架回百芬苑院里去,可别惊扰了老夫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