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宏是个霸王,这一点毫无疑问,二十岁即位,二十四岁一统五国,二十八岁使北三国称臣纳贡,此后连连挫败西方大国,与魏国几乎双分天下。没人敢辱没他的功绩,更没人敢在背后拆他的台,惟独这个妹妹,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这个妹妹心存芥蒂,说实话,就是现在,他还是不大愿意承认她能搞出什么名堂,没错,她确实聪明,但想跟男人争天下,光靠聪明是不够的。
他承认凡州确实治理得不错,尤其用武力打开北六国丝路这一招确实精彩,但接下来呢?她有能力收了北六国吗?她有能力与南方两大国抗衡吗?
“我实在不能理解你的想法。”这是金宏事隔八年之后再见妹妹时说得第一句话。
“如果你是我,你就会理解。”
“我知道你非常恨我。”
金云溪笑得实在,“曾经,我想不通兄长的意图,你疼爱妹妹,却又将我送进龙潭虎穴,不希望我恨你,却又拼命地利用我,后来,我猛然间醒悟了,你就是想利用我这个最亲的人去试探魏宫的虚实,用我的遭遇将朝廷中大臣的目光转向魏国,引起所谓的国仇家恨,然后再去实施你想了已久的内政变革,这样一来,阻力自然减小不少。你命人取了我手上的戒指,想寻找段氏商会的脉络,结果不成,这之后你立即封锁了大金所有的商网,以此来阻止段氏的再次崛起,你在害怕,怕大金会有另一个权利聚集,如今,你从心底里就看不上我这个小小的凡州,但你有余悸,你怕这星星之火有一天会变成燎原大火,所以你才假借北巡的名义暗查我的底子,对吗?”
“我一直在想,有一天,我们兄妹俩真对上了,结果会怎么样?”手指轻轻敲着窗框,望着窗外一片片被骄阳炙烤着的灰色屋瓦。
“无非就只有两个,你胜我败,我胜你败。”下巴放到窗框底的漆木上。
“你说,若是父王知道了,他会帮谁?”低头看着妹妹。
“帮你,你始终是正统的大金皇帝,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逆贼。”
“你跟筝儿真得太不像了。”
“所以你们才会这么怀念她。”站起身,俯视钟楼下的凡州城,“姐姐是所有人眼里的女神,而我——我是魔。”
“我希望你清楚一件事,对于一切不利于大金的人和事,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眉梢上挑。
金云溪笑着望天,“比起狠来,我不会输你。”伸出左手,张开手掌。
金宏明白她的意思,抬起左手——他们兄妹俩都惯用左手,啪——啪——啪,三击掌,此后再无亲情牵挂。
两人分坐桌案对面,现在才开始谈正事。
金宏向来善于用人,无论那人是乞丐、游士,还是商贩,就算是女人也无妨。此刻他要先魏国一步与凡州签署通商协议,因为这是块赚钱的宝地,可以更好的帮助金国商人将国内商货运输到四方各国,而且关税极低,有这种便宜没道理不赚,何况与魏国的军备竞赛已经开始,目前最主要的就是一个字——钱!
金宏离开时,金云溪并没有相送,一个坐着马车孤单地出了凡州,一个站在钟楼上遥望东南,看着马车孤单地成为一个墨点……
“皇兄……别了!”仰头抵在铜钟上,望着碧空万里无云……眼前模糊地变换着一个个场景,八岁时第一次抄完金刚经,他把她举在空中。十岁时她第一次赢棋,他赖棋。十一岁时,皇嫂生下她最小的女儿,他激动地差点没把她的手攥断。十七岁时,他答应了魏国的求婚,在她宫门前站了一夜……两滴眼泪滑过微笑的脸庞,滴落尘埃,有些事并不会因为了断了就不存在了。
“吃饭吧。”钟离莲扶着楼梯扶手,爬得有点气喘吁吁。
“钟离。”低下眼,“他已经不能再是我哥哥了……”
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倚在铜钟上,“想哭吗?肩膀借你用,就是小了点。”
被她的话逗笑了,眼泪随着笑声一起流下,“谢谢。”额头抵在钟离莲的肩膀上,没让人看见她的眼泪。
钟楼下,粉白的闭子花开了一地,就像铺了一层粉白的地毯,绵绵延延……
与金国的通商协议签定之后,南方的商人大批涌进凡州,一时间,凡州成了众商聚集的黄金地,北苏商会利用此契机开设钱庄,以此便利商行通用,解决了现银交换的不便,并将分号设遍北六国,甚至还笼到了各国的官银,一时间,真可谓春风得意。
然而,树一大,自然会招风,更何况这瞬间爆发出来的财富!
起先,只有一些小城镇试图抵制北苏商会的入侵,此后,随着北苏商会的网络越网越大,在越来越多的当地商家被挤倒之后,抵制北苏商会的行动越来越激烈,最后甚至演变成了抵制凡州人的屠杀,尤其在一些未开化的城镇,凡州人的性命甚至不如蝼蚁。身为纯商人的苏丛丛再也没办法压制这日益扩大的抵抗之声,最后发展到金云溪不得不考虑采用武力。然而采用武力还有个麻烦,那就是北六国的政坛,此刻他们正对北苏商会虎视眈眈,巴不得它赶快解散,他们好趁机分一杯羹,如果此刻她敢擅动一步,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对她施压,尽管她跟金国签署了通商协议,但这并不能说他们就此成了盟友。在金国的眼里,凡州姓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它依然能帮金国赚钱就行。如果她不顾一切的出兵压制,一旦引起多国不满,凡州就可能会被孤立,那么之前所做得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苏丛丛的第三封求救信一直放在金云溪的书桌上,她整整盯着它看了一上午,一句话也没说。
“你到是说句话啊,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即点上几千个兄弟,去把那个小镇给它踏平了。”尉迟华黎连拍了两下桌子,金云溪却丝毫无动于衷,“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平常不是主意最多的嘛,怎么今天到成哑巴了?我们的人都快被那帮王八羔子杀光了。”
钟离莲倚在窗边,也是一言不发。
“我自己去!”转身就想走。
“站住!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金云溪一声厉喝。
“怎样?”尉迟华黎大声反击。
“你再也不会是凡州的大帅!”眼神凌厉,很少见她这样的眼神。
“我们的人正在被人砍头示众啊!你知不知道那帮混蛋正把我们凡州人的尸体扒光了一具具挂在树上!你知道他们管那叫什么?叫‘干串’!”
金云溪闭上双眼,不再看尉迟华黎的脸,以及她脸上的愤怒。
“我们现在到底他妈的算什么东西?腆着脸说保护凡州百姓,现在百姓都被人家做成‘干串’了,我们他妈的却在在这里吓得不敢出来,你——”一把摔了桌子上的砚台,砚台里的墨汁溅了她们俩一身。
金云溪慢慢张开眼,隔着桌子站起身,走到尉迟华黎跟前,“啪——”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打得她一个趔俎,“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些话足够我撤了你?一个手中握有近八万兵士性命的大帅,居然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现在不是土匪,你是凡州大军的最高统领,你的责任是守好凡州方圆一百里的地方,保护所有百姓的性命!不是冲动地想去砍谁就去砍谁!听着,你要是敢私自带人出城,立即军法从事!”
尉迟华黎擦掉嘴角的血丝,什么也没说,夺门而出。
屋里只剩金云溪跟钟离莲二人,两人都站在原地良久没动。
“我去看看她吧。”钟离莲还真有点怕尉迟华黎一时大脑充血不听劝。
“放心吧,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华黎了,顾全大局四个字她还是知道的。你先别出去,我有事跟你商量。”搓了搓涨热的手心,刚刚气得太狠,把蛮劲使了出来,看来打得她够重的。
“现在怎么办?如果不救苏丛丛的话,她真有可能会被那群暴民杀了。”
“看来我们真是失策了,光想着扩大凡州的影响,到忘了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北六国的民风相对南方来说还是野性多一些,以仁治暴虽是圣言,可用到现实中总有些力不从心。”捏起苏丛丛的书信,“忍,真得太难了啊。”放下书信,“钟离,这次可能又要麻烦你了,我想你出使越、迂两国,这两国的朝廷相对比较温和,并没有教唆百姓屠杀凡州人,我想先从他们下手。”
“你想各个击破?”
冷笑一下,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手心里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痕,一只纤细的刀片滑到桌案上,“这次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凡州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欺负的,凡州百姓并不是蝼蚁,他们杀了多少,就该承担多少责任。”
“那苏丛丛那边怎么办?据探子报,她现在待得地方已经有上千名凡州商人被杀,我怕晚了她会有危险。”
“让华黎去吧。”
钟离莲浅笑出声,“你不是刚刚禁止她出城吗?”
“她必须学会怎么去控制自己的脾气,将来有很多更困难的事等着她,到时,我们就算想帮她都帮不上,一个领军者,最重要的就是时刻保持头脑清醒,我要她改掉冲动这个毛病。”
“你确定不会把事越搞越乱?”
“当一个人的愤怒演变成深沉时,她才会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钟离……”叹息一声,搓了搓手上的血丝,“我现在才发现一件事。”
“什么?”
“我们必须统一北六国,否则这种屠杀将会越来越多。”
递过一条棉布手帕给她,“一场抵制凡州商人的行动都这么难解决,想统一,怕是难如登天啊!”
“所以说,我可能会变成史上最残暴的女人!”
“放心,这‘好’名声我们不会只让你一个人独得的。”
笑呵呵地转头“有件事忘了问你,这次出使会不会很难?”
钟离莲掩口而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哪一次的出使是容易的?我可是连人家的垮下都钻过,还有什么好怕得!”
“对不起。”
“不用,羞辱过我的人都没什么好结局,我并不是个好心肠的菩萨,我是只有仇必报的蛇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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