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溪被转压守灵塔对尉迟尊来说是件好事,这更好让他随时都能知道她的状况,太后预谋逼宫一事,他也大概预感到了,只是他压着并不管,这可急坏了一群保皇党,连常年安插在太后身边的汪渊都为他的泰然冒汗,更别说其他人了,太后毕竟是掌权掌了这么多年了,不把她当回事是绝对要吃亏的。
清宫的钟声敲了第二遍时,外臣须一律退宫,几个人愁眉苦脸地出了宫门,尉迟尊则在宫道上慢慢踱着,像是有什么心事,“守鹰!”
几个小太监自动退出丈外,守鹰站到他身侧。
“她怎么样了?”
守鹰自然知道皇上嘴里的这个“她”是谁,“早上、中午的饭都没吃,可能是身子不适,说是吐了……皇上?”他还没说完,皇上便已经抬脚走了,但走了两三步又停住,回过头直直看着他。
“告诉他们,再不吃就换掉做饭那个人。”他记得她的口味很淡。
“是!”
“城郊那栋宅子可安排好了?”
“已经好了。”
“嗯,明天一早让守弑带她过去。”
“可是……太后的人……”他能理解皇上的迫切之心,可都忍到这份上了,若是明天就带人走,太后不就会知道皇上是想把云妃藏起来?那早先云妃吃得苦不就白吃了?
尉迟尊瞅着守鹰不作声,直瞅得他有些毛才轻笑了一下,“本以为你真是个铁石心肠!”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后今天过后就再也不会管任何事了。”
守鹰这才发现自己逾举了,他从来都是只听从命令的,如今却多嘴了,想罢点头不语。
“摆驾!朕要去太后那儿问安!”
太监们尽管疑惑,还是照着做了,这个时分皇上给太后问什么安啊?谁知到了太后宫门前,太监总管兆席早已等候在宫门口了,根本不需要他们传驾。
“母后可安歇了?”尉迟尊背着双手,一步也没停留,踱上台阶。
兆席紧步跟上,低声答话,“太后正等着皇上……问安。”
尉迟尊打了个退下的手势,兆席会意,快跑几步对宫门里的侍卫、太监们打了两个退下的手势,回身想再跟着尉迟尊时,却也被他给挥退了,“皇上……”
尉迟尊盯了他一眼,眼中的威严说明他不想再表示第二次,兆席、守鹰只得一边一个退到宫门口当门神。
偌大的宫殿此刻灯火通明,像平时一样安静,却没有平时的幽暗,太后正襟危坐在正厅,手里端着白瓷印花茶碗,面带微笑,这还是尉迟尊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她毫无掩饰的笑容,其实在他心里还是很佩服这个女人的。
“儿皇给母后请安。”撩起前襟,双膝跪倒。
太后慢腾腾地放下茶碗,并没叫起,反而倚到软垫上望着座下的尉迟尊,与其对视,两人眼中都带着毫不服输的表情,突然太后笑了,甚至还笑出了声,这真是一件惊天的事,在尉迟尊的记忆里还从未听她笑出声过。
“你——比你父王强!”单手扶椅起身,“他只知道防我,却始终不敢夺我的权!”挥挥手,示意他起身,“你知道为什么吗?”
尉迟尊轻勾嘴角,“父王相信您!”
凄然一笑,“信我?你这话真是矛盾,他若信我,又何须防我?”
尉迟尊闭嘴不言,他清楚她不会不知道答案。
“帝王?真是最不可信之人!生则信,亡则弃!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有信用可言!”摸了桌子上的手炉抱进怀里,“你这几手玩得确实高明,轻轻松松从我手里拿走了一切。”叹一口气,回脸望向尉迟尊,“我这辈子唯一看走眼的人,真就是只有你一个了,没想到我栽在了一个自己最看不上的小辈手里了啊……你确实够耐性,够忍劲。”
“谢母后褒奖!”尉迟尊略微低首。
“……你也忍我很久了吧?如今前面那几个羽林军也被你控制了,今晚过后,整个大魏天下又将惟你们尉迟家独尊了,给我这个败寇说说吧,我真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的。”抱着手炉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入夜了,母后请安歇吧。”他从来没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毕竟夺了这权柄并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大魏的危机才刚刚开始而已,拱手并转身欲走。
“就是现在去,怕也救不了了。”悠然地说了这么一句突兀的话,及时拉回了尉迟尊的注意,他明白她在说什么,却又不是很肯定。
见他停在门口不吱声,太后莞尔,“看来我做得确实不错,今天你能为她停脚,明天也就能为她祸国。”
尉迟尊侧了一半脸,终还是转回头继续往外走,身后太后的话却不绝于耳:帝者,有国无家!
像是怎么也甩不开的魔音一般,他用力镇定情绪,可仍然是怒气高涨,不知是为了守灵塔内命在旦夕的金云溪,还是为了太后那句“帝者,有国无家”,总之,今晚的完胜情绪是一扫而空了。
“皇上?”兆席紧跟在尉迟尊的身后,本以为皇上这次跟太后请安的时间会长一些,毕竟这么多年了,从大王子战死沙场到如今,皇上一直都想从太后手里夺了这大魏的权柄!如今得到了,没道理不跟太后多“聊”几句,“皇上,摆哪儿的驾?”
一个急停,害兆席差点撞上他的后背,“奴才该死!”
“守鹰!备马!”
“皇上!”守鹰错愕,这么晚了,皇上要到哪儿去?
尉迟尊从来不喜欢说两遍同样的话,尤其号令,如果谁让他说了两遍同样的话,结局多半很简单,要么消失于世,要么消失于君前!守鹰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因此在错愕过后,迅速消隐于黑暗里。
“兆席!”
“在!”
“宣朕口谕!明日停早朝一日,改朝会为议事厅机要集会!命兵部尚书汪渊领头,议题——对金防卫!”一边疾步,一边号令,一群小太监也紧跟在周围挑灯。
“是!”虽然兆席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事,但能让皇上这么着急的,肯定不会是小事。
守鹰离去后,守鹤接替他跟在尉迟尊身旁,一旁的小太监们甚至有些纳闷,连他们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如同守鹰从来都没离开过一样。
沿着宫道一路疾步走向御马圈,在一道大红宫门处拐了个弯,突然尉迟尊停住了,一行人也跟着停了脚步。他还记得眼前那棵枫树,那棵她接落叶的枫树,她那句“尉迟尊,你会背叛我吗”像幻景一样出现在了他眼前,可是——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得不是去找她!
“皇上!马备好了。”守鹰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守鹤则神出鬼没地消失。
尉迟尊攥紧拳头,背到身后,又松开,“下去!”
守鹰顿了一下后才低头领命,他知道可能是云妃那里出事了,能让皇上患得患失的,目前还只有云妃一人。
“兆席。”
“在!”
“立即传汪渊、葛伏友进宫!”再次攥紧拳头。
“是!”看皇上这个样子,也知道不能再做停留,兆席腿脚顺溜地负命退下。
尉迟尊望向夜空,皓月当空,满天星子为之失色,“月——岳?月、阳真就不可同行?”
小太监们刚想上前打灯笼,却被尉迟尊一个滚字骂退,今夜,他是再也难以入睡了,重整朝纲,重定大局……他对守弑他们几个的办事能力向来都很放心,可是今天,一听到太后的话,他甚至连想都没想就认定她会有危险,没错!她肯定是会有危险!而且很可能会死,像太后说得,即使他去了也没用,可是——他确实想去,但去了他就不能再是魏帝了,起码此刻他不能去!
这怕是他一生中做得最错的一个决定了……(未完待续)